于是,尹正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凌承,却看到新帝也正眯着眼看他。
那种眼神……
那种眼神怎么看怎么渗人,像是黑夜中两眼发出莹莹绿光的野兽,嗜|血而凶|暴,在这昏暗的大殿之中,衬在那惨白的烛火下,更像勾魂索命的厉鬼。
御史中丞大人没有抖,可喉结还是上下滚动了一番。尹正在宦海沉浮多年,察言观色最是拿手,他看得出来:皇帝在生气,而且气得不轻。
眼下并非是早朝的时间,宫里来人到家请他入宫,但那人只说是“请大人宣政殿议事”,却没说是为了何事。
重新埋首下去,尹正转了转眼珠,想眼下惹皇帝生气的只怕还是鲍方那个案子。
他没想好怎么开口,凌承却先笑了,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时间从恍惚中回神一般,脸上冻结的表情也像春来万物复苏般融化开来:“爱卿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外头的奴才也忒不懂事了——”
“爱卿快平身吧,来人,赐座——”
尹正这才道了一句“谢主隆恩”从地上爬起身来,坐在小太监端来的圆凳上。
凌承又道:“奉茶。”
便有一个宫女恭恭敬敬地捧着个红色的托盘上来,上头放着一个黄色的精致茶碗,尹正恭谨地接了此茶。还未打开茶碗,便能远远闻见一股幽香,不浓郁,反而透着甜。
“爱卿觉得此茶如何?”凌承漫不经心地问。
尹正一愣,细看才觉手中的茶碗大有名堂:这瓷器精致,上头用的是极正的明黄,周围一圈纹饰用是金龙逐彩球,是龙,并非四爪的蟒。
而此茶的茶香……
尹正的脸色变了数变,慌忙双手将茶碗高举过头顶、“扑通”一声跪下,称:“臣万万不敢饮此茶,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爱卿是朕登基的肱骨之臣,区区一杯贡茶算得了什么?”凌承带着玩味的笑容,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手边的茶包:“朕赐给你你就喝,难不成尹卿你要抗旨么?”
凌承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儿动怒的意思,他笑着,却让尹正更觉可怕。
“……臣不可饮此茶,三纲所在,此举逾矩,还望陛下收回!”尹正举着茶碗,又膝行了几步,冲着凌承再拜俯首。
“哦?”凌承似乎来了兴致,他坐正了一些以手支着下巴:“尹御史原来还知道三纲五常、为臣不逾矩之道么?”
“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臣……自然不敢忘。”
“是么。”新帝凌承突然站了起来,劈手将御案上的茶包掷到了尹正的脚边:“那本分的尹大人,就替朕看看这个往兰阳提刑按察使司里头取出来的茶包吧?”
尹正慌忙点头称是,宫女也上前来取走了那杯令他胆战心惊的茶。
打开茶包一看,尹正便认出那也是贡茶,而且还是御茶园里头最上乘的那品“岩骨花香”,听得提刑按察使司,却还是不知皇帝此举意欲何为,只得小心翼翼地又问:
“这是御茶园里头的贡茶——岩骨花香,独有岩韵,自成一格,是上等的好茶。却不知,陛下要臣看的……是什么?”
“呵,”凌承起身来,慢慢地走下龙椅,“此茶朕不是从御茶园之中得来的。”
“不是御茶园?”
“朕是从一处私邸得来的,”凌承笑着,一边开口说,一边慢慢地开始在尹正的身边踱步:“这私邸啊,建得可真是漂亮——三重的跨院,六向的套间,门内有山石流水,更有青砖碧瓦白玉雕梁,最要紧,是宅邸内六尺高的扇屏上用金线绣了一套《从军安西》的诗呐——”
尹正原本听着只是心中忐忑,当皇帝说到《从军安西》名时,他的脸色就彻底白了,整个人抖如筛糠、彻底五体伏地,连连叩首道了“臣罪该万死”。
斜睨着在地上叩头的尹正,凌承冰冷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杀气,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爱卿是聪明人,朕也一向喜欢聪明人,但聪明人若是办了糊涂事,就让朕觉得不那么喜欢了。”
“那个孽子……”尹正咬牙说了半句,他确实聪明,虽然皇帝没透露,可他已经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三子尹温向来骄纵任性,妻子又是领侍卫内大臣兰达之女,在军中暗掌大权。好在素日也没什么大错,尹正也便听之任之。
如今,这小子心思竟动到了御茶园的贡茶上,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去就是欺君罔上、株连九族的大罪,全看皇帝的一念心思。
看尹正已经明白了,凌承也不再和他兜圈子:“尹正,朕登基确实少不了你,但朕不是那种愿意被你|操控的傀儡皇帝,以后你行事之前,最好掂掂自己的斤两,好好约束你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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