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客客气气道一声“不敢当”,摆开卦片就要排列。敖钦出手如电,正箍住他细瘦的腕:“不忙,在下想同道长打个赌,不知道长敢不敢?”口气却体贴,温柔如三月的风。故意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眼对着眼,呼吸相闻,明明白白看见他脸上的惊诧与畏惧。
小道士僵直了手臂往后退:“光天化日之下,施主莫放肆。”
啧啧,又发现一点,他跟希夷一样爱说教,开口闭口“莫放肆”“莫过分”,没的讨人厌。故意用拇指在他腕间摩挲,吃着青菜豆腐长大的小道士,看起来干瘦,摸起来却细滑,贴上掌心好好抚触,敖钦有趣地看着他脸色忽红忽白,淡粉的唇被牙咬得泛红。嗯,这才不亏了这么一张脸,比希夷讨人喜欢得多。
人间的风流衙内般故意拉着他的手望脸上贴,小道士气得两眼瞪得溜圆,敖钦笑得脸上能开花:“你怕我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伸出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脸,那张同希夷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见到如此趣味的表情。这趟人间真是来对了。都快忍不住仰天大笑,敖钦倏然后退一步,双手迅速收回。小道士错愕的目光里,他两手背后,下巴上扬,用眼角余光自高处斜斜睨来,又是那般高不可攀的姿态:“把你弄哭了可不好,太难看。”
胸中的愉悦再也止不住,他哈哈大笑,引得路人侧目。
笑停时,小道士才开口,脸上还晕着红,话语直接,恍如希夷:“施主是来闹事的。”却不及希夷威严。
敖钦得意洋洋:“是又怎样?”
道士叹气,挺直的腰杆终于不再刚直:“施主想赌什么?”
来时只为看人,倒不是故意要寻衅。身边的敖锦低声相劝:“再怎么像,他终不是希夷,算了吧。”
他却刹不住心头一波又一波冲动,酷似希夷的脸,神态、举止,像希夷,又不是希夷,一个让他欲罢不能的希夷。瞥眼瞧见他摊上的几个铜板,从袖中掏出一片金叶摆到他面前,敖钦道:“就赌你的卦术准不准。”
“我出一题,你若卜对,金叶便是你的。若错了,道长桌上的卦银我可就收走了。”
小道士翻掌向上:“施主请。”
放眼四顾,他顺手一指那穿城而过的河:“敢问道长,河中锦鲤共有几尾?”
好事者听了,一片轰然,这分明是在耍泼皮。
“……”小道士又叹气,徐徐摇头。沮丧地取过桌上的金叶与铜板一并递到他跟前,“施主你赢了。”
生平第一次,希夷在他面前低头。
那天他取了他所有的卦银扬长而去,自城中至城外,一路趾高气昂,行人避之惟恐不及。其实还未出城,心就被喜悦后的空虚占满。
敖锦贴在身侧小声对他道:“何必?”
敖钦脚步略迟疑。敖锦跟在身后絮絮叨叨:“看他样子应是云游四方的道人,靠摆摊打卦挣一份口粮,如非迫不得已,定不会赚人钱财。几个铜板,保不齐怕是他几日的用度。”
他站住脚猛然回头,森寒的眸光下,敖锦顿时闭口。
晃眼一月过得匆忙,仙人不愁衣食不忙生计,上天入地的通天之能过上一月是逍遥,过上十年就只剩无边无际的寂寥。
不知从何处坑出了那几个铜板,敖钦半卧榻上,拿在手中把玩,侧首问敖锦:“你说这是他几日的用度?”
敖锦的神色近乎祈求:“算了吧,他只是面容酷似罢了……”
敖钦扭头,眼神如刀:“他哪里像了?”
将铜板高高上抛然后稳稳抓进手里,他长身而起,驾上云头就出了神宫。
小道士果然还在那儿,河岸边房檐下,绸庄同药铺的正中间。他低头算卦的样子很认真,神情专注,双目发亮;他同人交谈时显得腼腆,脸庞微微发红,时而垂头掩饰;他望见摊前的敖钦,未开口已变了脸色:“施主又来问卦?”客客套套疏疏远远,嘴角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敖钦抱着臂膀弯起眼来笑:“听说道长是神卦。”
他摆手,昂起头来不卑不亢地对上敖钦的眼:“施主这回还想问河中的锦鲤?”
敖钦回头看碧波荡漾的河,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摇头:“我想问道长,河上落花共有几瓣?”
话音未落他便摇头,拿起手边的铜板伸到他胸前:“施主请。”
敖钦不接,两手抱胸啧啧有声:“道长你平素为人打卦算卜也是这般偷懒?”
“你想如何?”小道士的眼睛亮得烫人。
敖钦两手撑着桌,上身前倾,同他四目相对:“我来问卦。”所谓无赖无非如此。
他重重叹气,低头将卦片摆开,几番排列,嘴角僵硬地扯出一条弧线:“施主所问,贫道卜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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