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清澈的小道士闭起眼,不一会儿又沉入怎么也唤不醒的梦乡里。
敖锦在希夷走后不久便来过,个性南辕北辙的弟弟这番又是轻车就简静悄悄地来,只是神态气势强了不少,方踏进门就气冲冲打断了敖钦的琴音:“你对他下药!”真叫没家教。
敖钦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又闭眼闻了闻房里若有若无的熏香:“我说过,若早知他会来,会毒死他也不定。”
现任的神君负手而立:“你想怎样?”
前任的神君低头看看琴又看看夜幕下院中的花:“我要他。”理所当然好似伸手便能摘下天边的月。
涵养在天宫堪称一等一的敖锦终于隐忍不住,进前一步直逼到鼻尖前:“为什么一定要他?你不是痛恨希夷吗?他们、他们明明是一样的。”
“哪里是一样的?他是他,希夷是希夷。”敖钦满眼都是诧异,仿佛第一次察觉这个弟弟竟是如此不可点化,“我要希夷做什么?给他套个金身,送去庙堂里供着么?荒谬。”
那边的手足立时气结:“是你太荒谬!”
荒谬也好,糊涂也好,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抛却,只有内堂中的那人是任凭千刀万剐五雷轰顶都无法舍弃的存在,这便是他的执念与看不破。千年万年,哪怕轮回不复天地不在,只这一个固执如木头的小道士他要死死握在掌中,即便灰飞烟灭之时,也当是他携着他的手双双殒命。
“我喜欢他。”敖钦对敖锦说。
年轻的神君无力地跌坐在椅上,叹息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你要怎么对他解释东垣的事?”
第十五章 上
东垣种种,与其说是骗局,更如同一出不知该从何辩解的闹剧,失了坦诚一切的开端,之后想要再开口便没了勇气,只得任由其一再变调直至失控。
放到希夷口中,一切皆有定数,一切都是劫。
起因便是希夷那句“不合适”与龙三公主口中的那个“可着心造的人”。起初真的什么都没想,闲暇时从侍卫腰间抽来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看,不张扬不华丽,毫无装饰的剑鞘与宽大厚实的剑身,放在狼烟四起的战场或许是以一当百的利器,置入神兵利器琳琅满目的兵器库中就显得寒酸小气了。
想起许久不曾习得术法,难免生疏,他便随手把剑往阶下掷去,喝一声:“起!”
长剑便幻了人形,高高大大的男子垂着头,恭恭敬敬跪倒在了脚下。
敖钦步下座去仔仔细细打量他,空有人形的男人木木的,方方正正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依旧如同一柄沉默的钝剑。
既然有了形,再有几分神态就更好。这般思索着,心思转动,想起那日东海内的酒宴来,连日盘桓在心头的古怪念头蓦然蹿升。他不动声色,一边踱着步一边问敖锦:“你说,一个又蠢又笨又固执的人,该有什么样的人物来相配?”
不疑有他的敖锦说:“该是个温柔的人,性情仁厚,心胸开阔,凡事不与人争不计得失。因为一人既然固执,性情必刚烈,过刚易折,想要同他好好相处,必要一手化刚为柔的水磨工夫,须得耐心婉转,周到体贴。所谓眸如春水笑如春风,遇到这般的人,再冷淡的性子也不禁想要亲近。”
敖钦默默地听,止了步伐,令得脚下的男人抬起头来,用食指在他眉心飞速点化。一如敖锦所言,要温柔要体贴要宽厚要良善,面容不必俊俏,身形不必挺拔,学识不必渊博,权势富贵都不必有,只要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一张和煦温暖的笑脸。
他边施法边不忘嘲笑:“你说的可是你自己?”
一本正经的手足淡淡地谦让:“我还差得远。”
收回手再端详面前的剑魂,浓眉大眼,双目炯炯,较庄稼汉少一分粗鲁比读书人多一点实诚,倒是一副叫人不由自主觉得安心的长相。敖钦有些疑心:“就这样?”
办事向来稳妥的敖锦笃定地点头:“就这样。”
转过头来隐隐觉出一丝不对劲:“你原先不在意这些的,不过一个顺手幻出的傀儡,何必那么较真?”
另有目的的神君扬起眉梢窃窃地笑:“起初是顺手,现在却不是了。”
不理会敖锦的疑虑,他自顾自咬破了指尖将血液往男子眉心抹去,傀儡之术虽精巧,却欺得了凡人瞒不过仙家,若修为高深者以自身精血点化,却又不同,怕是寻常仙家亦辨不出真假来。
敖锦见了,顿时惊诧,连忙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完全起了兴的神君只顾专心将男子点化,完事后才悠闲地转过身来答:“和小道士开个玩笑。”
他步态轻盈地回到玉阶之上,侧着脸认真斟酌片刻,对地上的男人道:“从今起,你就叫东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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