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这才抬起头来,却依然跪在地上道:“皇上不肯饶恕草民,草民就不敢起来。”
“哦?”陈嘉远低头看向他:“这话怎么讲?”
“皇上看得起草民,所以下旨召草民入宫一见,可是草民生性胆小,不敢进宫,竟然私自逃脱,以至于连累了家兄,草民此等大罪,不敢奢求皇上原谅,所以不敢起来。”
陈嘉远探究的目光看向他,缓缓坐在榻上道:“这么说,你是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谷雨急忙叩首道:“请皇上恕罪!”
“但是朕听到的却不是这样,朕听回来的公公说,劫持你的是你大哥的威虎军。”
“绝无此事!”谷雨伏地道:“我大哥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是草民没有见过世面,所以才临阵脱逃。而且家兄也没有理由阻止草民入宫,皇上召见草民,不过是因为当日听得草民的笛子,以为草民尚算有一点才华,这才召草民入宫,难道不是么?草民一个无知小儿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家兄为官多年,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家兄一定是遭人陷害,请皇上明察!”
谷雨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心中怦怦直跳。陈嘉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唇角微微一笑:“果然伶牙俐齿。你起来吧,朕饶了你的罪就是了。”
谷雨心中长吁了一口气,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温顾朗的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便叩首道:“谢皇上。”
身旁早有宫女走过来将谷雨扶了起来。谷雨立在一旁,陈嘉远忽然问道:“你知道这是谁的寝宫么?”
谷雨一愣,道:“草民不知。”
“这就是你姐姐的寝宫。”
谷雨吃惊地抬起头来:“我姐姐么?”
陈嘉远微微一笑,起身道:“随朕到处走走?”
一旁的公公急忙躬身道:“外面开始下雨了,皇上身子刚好,怕……”
陈嘉远忽然忘了过去,吓得那公公急忙躬身道:“奴才这就去取雨具!”
那一场雨,笼罩了整个京都,宫殿楼宇,寻常民家,全都蒙上了朦朦一层水烟。谷雨随着陈嘉远出了寝宫,早有两个小太监撑着伞等在雨烟里面。一行人进了桃花殿前的庭院里,一行又一行的桃树绕过去,脚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袍脚,只青翠翠一院的桃树,响着细碎的落雨声。檐角落下白泠泠的雨帘来,陈嘉远喃喃道:“今年初春,她还说梅花虽好,却不如这桃花终有结果,如今这桃子已成,她却看不见了”。
谷雨欲言又止,他对于温翩翩虽然敬重,但是并没有多少印象,自然不可能会有陈嘉远一样的心痛与追思。心中权衡再三,终于低声道:“姐姐能得皇上如此思念,天上有知,想必也可以欣慰了。”
陈嘉远闻言停下脚步,谷雨一时没注意到,一头撞到他身上,急忙后退了几步,眉眼里皆是惊恐。陈嘉远微微一笑,道:“你这模样,倒很像她刚刚入宫的时候。”
谷雨急忙低头道:“草民无才无德,哪敢与姐姐相提并论。”
陈嘉远看着他,眼神里略显痴迷:“虽没有十分,也有五分像了。”
谷雨听了愈发心悸,垂着头道:“姐姐入宫之时,我尚且年幼,并不能十分记得她的模样,可是自小也曾听下人们讲过,姐姐冰姿玉影,才艺双绝,是这天底下绝无仅有的美人。我自幼顽劣,常听他们说没有一点姐姐的样子。如若真如皇上所说的那样,能有五分像姐姐,也是我的造化了。”
陈嘉远望着茫茫水烟,叹了一口气道:“这世上最动人的人,便是不知道自己动人的人。”
谷雨听了心里恻然,道:“我自幼长在扬州,很少出过远门,但是也听人说皇上仁德,对我姐姐也很情深,我想皇上就算称不上千古霸主,也是个仁爱之君。”
陈嘉远听了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他。谷雨伸出手,指着残花落尽的桃林道:“皇上重情重义,即便姐姐已经仙逝,依然会在细雨绵绵的桃林里想起她来。皇上既然怀念她,为何还要将家兄关在天牢里呢?”
陈嘉远眼神顿时犀利起来,道:“这才是你入宫的目的吧?”
谷雨眼圈一红,道:“皇上圣明,草民也不敢隐瞒。我现在已经无父无母,姐姐也已经过世,身边唯一还在的,就只剩下家兄而已。家兄忠心为国,却因为我的缘故,让陛下对他的忠心起了怀疑。我一介草民,生不能为国效力,死亦无关社稷存亡,渺渺如沧海一粟,如果因为我毁了我南朝的一位忠臣良将,罪过就太大了。”
风卷起细雨窜进雨伞下面来。陈嘉远沉吟半晌,伸出手拂过他脸颊上雨珠。谷雨含着泪抬起头来,道:“皇上明察秋毫,家兄是忠是奸,无须谷雨多言。若要谷雨性命才能换来皇上对他的信任,谷雨愿领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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