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渡把裁纸刀缩回了塑料壳,歪头用领子擦了擦血迹:“你是个好人,出过的最大纰漏就是自己开车超速剐蹭电线杆,就算是跟人打架斗殴,也从来没把别人打坏过,东来,你跟我们不一样。这把刀我就当临别礼物收下了,往后带着婷婷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吧。”
张东来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直到此时,他终于确定了,他不认识费渡,他的朋友是在一个大雨夜里、野外飙机车连头盔也不带的败家子,他不认识眼前这个面无表情地把玩着裁纸刀,好像没有知觉似的可怕男人。
“那次在西岭,我们几个凑热闹,帮警察找一个失踪的小女孩,朋友圈里被那女孩的照片刷屏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跟着转发,可惜最后没找着,警察只挖出了她的尸体,”费渡说,张东来却随着他的话音颤抖了起来,“这事传出来之后,我看见你们又刷屏了一次,你还点了个三个蜡,过后大家就忘了这事,我觉得你现在应该知道真相了。”
张东来知道,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去搜寻、追忆、听、看……他知道那个短暂地在他手机上停留过的小女孩在一个泥泞的雨夜里被人带走,在极度恐惧中死于非命,身体被切成一堆碎肉,死不瞑目的葬身在他父亲亲手置办的抛尸之地。他曾经一度失眠,总觉得那女孩还如影随形的藏在他手机里,快意地看着他从可恶的无知里惊醒过来,每天被真相折磨,惶惶不可终日。
“我没有毁了你们家,”费渡说,“你所谓的‘家’,一开始就是个谎言,谎言是不可能长久存续的。”
张东来明知道他说得都是实话,然而他的处境这样尴尬,无论接受与不接受,仿佛都是毫无道理的,他茫然无措,忽然被铺天盖地的委屈淹没,难以忍受地哭了。
人一出生,就要被接生的大夫打哭一次,从此脱离母体,开始自主呼吸。
然后又要被无情的真相打哭过无数次,渐渐离开童年、离开平和的“新手村”,走向更远、更不美好、更不可知的未来。
事到如今,张东来这个发育迟缓的大龄男孩,终于放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费渡没有再去打扰他,只是沉默地坐在石凳上,等着张东来哭到筋疲力尽,没再看自己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费渡知道,张东来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他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颈侧,血已经结痂止住了,费渡叹了口气,摸出方才那把裁纸刀。
“他走了?”野猫屋后面的树丛里,一脸凝重的陆嘉和周怀瑾走了出来,周怀瑾弯下腰摸了摸大灰猫的头,大灰猫看起来和他很熟,翘起大尾巴,高冷地在他手上蹭了一下,懒洋洋地站起来走了。
费渡“嗯”了一声,卸下裁纸刀的塑料壳,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了一个地址。
“应该是春来集团的漏网之鱼,”费渡把纸条交给陆嘉,“找人盯住了,匿名报案。”
陆嘉应了一声,接过纸条跑了,周怀瑾却弯下腰,皱眉盯着费渡领口的血迹:“你晕不晕,想不想吐?赶紧去医院。”
“就破了点皮,我早不那么晕血了。”费渡摆摆手,站起来的时候脚底下却踉跄了一下不那么晕了,但还是稍微有点后遗症。
“我说什么来着!”周怀瑾一把扶住他,“让你没事玩刀,刀是随便玩的吗……”
费渡无奈:“周大哥。”
周怀瑾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周氏与春来集团的大案了解,周怀瑾不知去哪游荡了几个月,孑然一身地回了国,当年的亿万财团继承人,现在在费渡手下做财务总监,一开始大家喊他“周总”,后来不知怎么的,“周总”就成了“周大哥”,公司上下,不管男女老少统一这么叫,平时在外面一脸高贵冷艳的精英,一回来就成了管东管西的嗦大哥,爱心泛滥,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爱闯祸又不靠谱的小弟。
警方对“春来集团”四个字反应极其敏捷,接到线报以后,立刻迅雷不及掩耳地赶到这些漏网之鱼的聚集窝点,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时候就把人一网打尽,张东来悄无声息地来到燕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终身没有再回来过。
两代人,纠缠不休的恩怨,至此,终于风流云散。
傍晚,费渡坐在自己车里,跟一只没有巴掌大的小野猫面面相觑方才他刚上车,还没打着火,一道白影突然跳上了他的车前盖,瞎了一只眼的大白猫看了他一眼,把那只长得很像骆一锅的小猫往他车上一放,不等费渡反应过来,大白猫掉头就跑,强买强卖。
小野猫支楞着尾巴,好像是怕冷,不断地往他怀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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