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辰南听他说着,不时地点点头答应一声,问:“听说你们这能取消减刑甚至加刑?”
熊林说:“这种例子比较少,一般到了这个地步,没人想要功亏一篑,警告都是管用的,极少有临释人员会犯什么大错,基本都是小打小闹。”
他又问:“凌医生你要负责的犯人名单都拿到了吧?从明天下午开始,最开始的两天我会陪同,不过你办公室都有监视器,能看得到屋里的场景,你不用担心。”
凌辰南说:“也收音吗?这不太符合咨询准则吧。”
熊林露出了一个不太符合他年纪的讥笑:“医生,服刑人员是被剥夺了部分人权的人,没有隐私也没有自由的。” 他看了凌辰南一眼,又勾了勾嘴角说:“不过监视器是不收音的,只有画面。”
于是,凌辰南针对临释人员的心理诊疗就这样开始了。
虽然从业这些年也经历过了形形色色的客人,但和这里的咨询对象也还是有极大的不同。他面对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一位已经年过六旬的犯人,他看着比资料上还要苍老很多,在监狱里已经过了大半辈子。18岁那年,他因为小偷小摸进了局子,结识了当时马上就要出狱的室友,有些时候人生的转折就在这不经意的一刻。几个月后,他因为和狱友“干一番大事” 而惹下命案,狱友在第二年春天执行死刑,而他也被判了无期。
所幸,在这之后的几十年来他因长期表现良好而几度获得减刑,如今,他人生已走到最后几个篇章,生活却还从未开始过。
咨询结束之后,凌辰南坐在原地无限感慨,熊林说:“其实他去年就可以出狱了,临释咨询也做过两次了,但是现在对于他来说,监狱外的世界比里面更可怕,他好几次故意违规被关禁闭,才拖到了现在。”
凌辰南理解地点点头,熊林说:“他其实表现很好,不抱怨,也不怎么爱说话,我们都想帮他,你这次要是能帮他克服,帮他走出去,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说罢就拍拍凌辰南肩膀,自己走出去抽烟了。
凌辰南接待的第二个犯人是因为因为故意伤人罪入狱的,他常年在外地工作,妻子在途中几度出轨,有一次被他直面撞见,犯人把妻子的出轨对象打成重伤,被判了3年有期徒刑。入狱的头半年里,他每天都计划着出狱后要杀死妻子和出轨对象,妻子来探监他也拒不见面,后来渐渐地,他也不怎么提这件事了,而凌辰南需要判断他出狱后是否有嫌疑实施报复行为。
“医生,我女儿高三了,在外地上学,” 犯人说:“我得要出去,赚钱,我女儿要上好大学,她不能过得比别人差。”
凌辰南点点头,说:“你已经有什么计划想法了吗?想找工作还是创业?”
犯人说:“我一个朋友有个车队,我可以帮他跑跑运输,顺便合伙做点小生意。”
凌辰南问:“做小生意啊……那资金呢,你有存款?还是你朋友出?”
犯人讳莫如深。
这个犯人谈话结束后,在旁边无声观察的熊林开口了:“医生,明天我觉得不需要我跟着你了。”
凌辰南冲他笑笑:“之前不放心吗?”
熊林摇摇头:“也不是,外面来的医生有时候过于……怎么说呢,太把犯人当人,反而会害了他们,你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他们说的话,你就信一半,自己还是有保留的。”
凌辰南想了想:“也不是吧,这些都不是真的精神病人,而人性都是有逻辑的。”
熊林扬起眉毛:“哦?那真正的精神病人呢?”
凌辰南思绪飘远了点,半天才说:“那也是有迹可循的。”
他向后翻了翻手上的表格名单,沈寅川被排在周五早上,他不需要再等太久。
【第三十一周?周五】
为了能够顺利跟沈寅川见面而稍微修改了自己简历的侧重面,然而这也直接导致了凌辰南所咨询的对象大部分是有过较严重暴力犯罪史的犯人,这一类人群大多戾气极重 —— 这戾气与长相身材无关,并非是脸谱化的凶神恶煞或高大强壮,而是一份阴郁狠辣的独特气质,是只有沾过血才能拥有的共同气味,在牢里改造再久,有时也很难洗刷。
因此,当凌辰南第二天开始自己独自会诊这些犯人的时候,对于和这样的人独处一个小空间他还是心里有些发怵,即使头顶就是监视镜头、门外就是民警。
诊疗按部就班地进行,日子终于来到了周五,沈寅川的预约安排在这天早上。
出监教育改造中心没有咖啡机,这几天硬生生把凌辰南也掰成了喝红茶的。天气已经暖了很多,也又或许是因为紧张,凌辰南觉得自己抱不住热乎乎的不锈钢茶杯了—— 他后背发烫,于是站起来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一边,正在撸袖子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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