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地,林子清却对他说:“臣不忙。”
他是真的不忙,庭审结束后,他在豫州该做的事情便已做完了。之后的上书条陈、押解犯人入京,都有赵诺负责,不需要他再插手。
林子清奢望能与李沅相处的时间多一会儿,可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直视李沅,他怕看见李沅厌恶的表情。
林子清自认能理解李沅。莫说李沅,即便是换做他自己,听到那样的消息也会如鲠在喉,若不是看在累日的情分上,所做的怕是绝不止将来人推开了。
先不提李沅那样端方的人物不可能喜欢断袖分桃这等事。就算是有这种癖好的,也多喜爱那些十三四岁还未长成的少年,一旦这些小男孩长大,即会遭人厌弃。
可笑他竟然还敢与李沅说要陪在李沅身边——李沅何等身份,连身份稍差一些的女子都看不上眼,岂容他来亵渎?
纵使他如今有官职在身,李沅碍于朝廷之事,无法轻易与他翻脸,可也绝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李沅挑挑眉,他自然明白“不忙”二字背后的深意是什么,冲林子清说:“林相既然无事,便与我说说这次堂审吧,怎么就做得这般惊世骇俗?”
林子清上前一小步,低着头答道:“来豫州之前臣便得了圣意,陛下想借着此事杀一儆百,故意让臣闹大些。陛下怕王爷被这些尘俗事物扰了清静,不让臣等告诉您。”
“怕我尘虑萦心还让我替他做事?”李沅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同时也不太相信林子清的前半句话,若仅是想要杀鸡儆猴,哪里用得到这么大的阵势?明显是有深意,可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肯明说。
李沅叹了一口气,像是发现了此时林子清心中的纠结一样,招呼他:“澄之,你走近些来。”
李沅这句话说得随意,可林子清却猛地抬起了头,他听在耳中,觉得方才那句话就像是有小鼓在自己耳边擂响一样。从那日过后,无论是见面还是书信往来,李沅都只称他“林相”或是“林阁老”,不乏尊敬,却也疏离至极。这下李沅换了以字相称,相比较起来倒是显得两人亲近许多。
林子清又向前走了几步,见李沅将屋内服侍的众人都遣下去,便立刻请罪道:“臣那日一时迷了心窍,非有意冒犯王爷。”
李沅方才抛给了他示好的话头,他这样无非是想让李沅的怒气消减一些,以求自己能与李沅
“不是,我……”李沅想对林子清解释自己并非觉得被冒犯了,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外加教养无方的自责,可他也着实不知该如何提起那夜的事,只好道,“澄之就当无事发生过吧。”
林子清欣然应下,李这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李沅见他终于恢复了常态,略微地笑了笑,再一次问林子清:“九郎想做什么?”这个问题,他在出发之前当然也问过李濂,可李濂支支吾吾地不肯明说,只推脱道现在只是有个想法,还没定下来,等确定了一定告诉阿兄。
林子清冲李沅先是一揖,再轻声道:“陛下想改税法,由应受田改成实占田。”
“他倒是厉害。”李沅长出了一口气,顿时就明白了这一行的前因后果。
开朝时典章制度大多沿袭旧制,田亩这一块用的还是从西梁时就有的均田法——所有的土地归朝廷所有,按照人丁来均分、给其耕种,待那人逝世后,他原有的土地又被朝廷收走以期再次分配。同时租、庸、调,都按人丁来收取。
可是均田实行了百余年,弊端渐显。
勋贵之家有赐田职田,虽说有政令规定每家最多可以拥有的田亩数,然而到了前朝末年,这禁令也形同虚设,大贵之家动辄上百顷良田。
这样一来,可用来分配的土地就越来越少。多得是人分不到应有的田亩,可赋税又是按着人丁来收取,同时有勋爵官职的人家又可以免赋税,百姓的负担自然会加剧。
虽说经过前些年,中原乱过一次,人丁比前朝时少了,无主的荒地则多了。均田制实行的还算不错,可长久下去,难免不会又变成上面那样。
但若是在开国之初便定下税法,按照实际有的田产数来征税,或许在百年以后,收效会比现在好得多。
李沅随口又问林子清:“赵诺也知道此事?”
林子清点点头,浅笑道:“赵明府在擢升为中书舍人后不久,便在陛下的授意下,开始着手准备此事了。”
李沅有些明白赵诺受重用、且在此时被放至豫州的原因了。他冲着林子清笑了笑道:“知道的这么清楚,看起来九郎是属意你了。” 也的确,林子清在朝中有威望声誉却无甚牵连,是执行改制再好不过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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