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乳母抱著海莲娜走了,海莲娜趴在乳母肩头,朝父亲挥挥手。
赵子灵看得清楚,这女娃娃虽然年纪尚小,轮廓未明,但头发微卷,鼻梁高挺,一双明目虽是深色,但於阳光下的瞳仁隐含湛蓝。
这分明是有他们厥人的血统。
何况还有那样一个名字──海莲娜,西厥语中意喻草原上甜蜜的小花朵。
赵子灵却不知这个名字还有一个解释,便是"像雪莲花一般清澈美丽的湖泊"的意思。
而真正知道这个意思的,只有拓跋真和言子星二人。
拓跋真眼睁睁地看著女儿被乳母抱走,渐行渐远,手缩在袖子里紧紧攥拳,掌心被指甲刺破,用力之深,自己却一无所觉。
此时此刻,他甚至忽略了言子星可能认出他来的危险,只是一眨不眨地望著女儿消失的方向,以极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冲上去将女儿抢走的念头。
这短短的片刻,彷佛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耳边恍恍惚惚地传来赵子灵试探的声音:"言大人的女儿好可爱啊。只是和大人却并不怎麽像,莫非是像母亲?"
言子星淡笑不语,岔开话题:"赵大人,那边是从文国移栽过来的玉香牡丹,现在正是盛开的时候,在下带你过去看看。"
拓跋真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深吸口气,只觉视线竟然有些模糊,赶紧眨眨眼,将那湿润掩去。看向言子星,却见他与赵子灵在前方并肩而行,并未回头,不由松了口气,但心底却忍不住涌上一股又恨又怨的复杂情绪。
前些日子言子星一直官服在身。
明国尚红、紫、黑,黑色官服看著肃穆老成、稳重有余,却难以生出亲近之感。今日他因为休沐在家,未穿官服,只著一身淡青色明国长衫,腰间系著一条墨色腰带,黑发束在脑後,上面别了一枚翡翠雕纹簪。整个人打扮得清爽简单,却莫名有种贵气优雅的感觉。
拓跋真第一次看见他这般寻常的明国打扮,不由新奇又陌生地多看了两眼。
因为走在後面,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言子星,突然发觉他走路时似乎腿脚有些摇晃,不太利落,只是不易察觉。
拓跋真想起他额上那道已经变得极浅、但仍然能看得出来的疤痕,心底不由皱了皱眉。当发现自己的情绪後,他又立刻眼神一变,强迫自己低下头,专心望著路面。
言子星带他们逛了花园,又陪赵子灵到旁院坐了会儿,一直未曾向他那几个侍卫多看一眼。
赵子灵心下松了口气。
坐到傍晚,北堂王还未回来,只好留下礼物,无奈告辞。图昂那边也是一无所获,却比他们早走了片刻,倒没有再遇上。
当天晚上言子星在书房里,手里拿著一枚翠玉镶金的女士发簪,下面坠著两颗一般大小的珍珠,流光华彩。
他呆呆看著,眉头时紧时松,嘴角紧抿。过了好半晌,他抬头望著书桌上展开的信纸,终於还是什麽都没写。
他转身回了房间,将那金簪收好,从衣柜中翻出一套夜行衣换上,小心地打开窗户,避开府内的侍卫,越窗而走。
四夷馆内最拐角的一间房内,赵子灵正与拓跋真说话。
"大汗,今日北堂王避而不见,我们还要不要再去拜访?"
"暂时不必了。北堂王显然现在不想见我们。"
"不知那言大人怎麽会住在北堂王府上?听说他是北堂王的表弟,也许我们可以从他那里下手。"
言子星其实是北堂王幼弟的事,极为隐密。拓跋真当初也是偶然从北豫王司简那里知道的。至於司简如何得到这个消息,他却不得而知,想必是司家皇室对北堂家族另有眼线。
他没有对赵子灵点明言子星的身分,道:"言子星那人,滴水不漏,我们也讨不到什麽便宜,倒不如正大光明地等待明帝的召见。这些日子,你多留意那些东厥人,想办法打探出他们的目的。"
"是。"
二人又商议了一会儿,赵子灵突然想道:"大汗,今天我看那言大人的女儿好像不是汉人,倒有点像我们西厥人。不知言子星的夫人是不是我们西厥女子。"
拓跋真正在喝茶,闻言微微一僵,顿了顿道:"这事与我们无关。夜深了,我累了。"
赵子灵道:"那臣先告退,大汗好好休息。"
他告辞出来,小心地帮拓跋真掩上门,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拓跋真端著茶杯发呆,脑海中全是女儿海莲娜娇憨可爱的小模样。
当初他义无反顾地离开,只记得那天早上分手时,刚刚给女儿喂完羊奶,小家夥蜷著小手抓著他的衣襟,昏昏欲睡。
当时他还点著女儿的小鼻子,笑道:"刚起来又睡,真是小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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