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紧紧握着刀,明明几步之外那个身体已经被浇凉了,游敏知道自己能听见汩汩的声音,不曾断绝的,血一缕缕从喉咙流出来的声音。
哐。
金属落地的声音让他更紧地攥住了刀,倏地拧过身,望向声音的来源。又一道闪电映亮黑暗里另一个男人的脸,平淡乃至有点儿疲倦,在这样的夜晚里像是一个忽然浮现的鬼影:“人已经死了,你还想待在这里多久?”
他浑身一晃,哑声说:“我还没割碎这个狗娘养的畜生的脸。”
对方没说话,他也同样沉默着,冰冷的雨水让手指僵硬起来,他蹲下身,一只手钳住那张被雨水浇得僵硬的脸,冷冰冰端详一阵,才从一只眼眼皮的位置,缓缓地划下第一刀。
之前刀子割开活人喉咙的时候,游敏还记得怀里那个庞大的身躯疯狂的挣扎以及喉管深处发出来的难以形容的仿佛骨头疯狂打架的咯咯声,但现在手下的同一具身体,却是这么安静,这么温顺,这么……连血也流不出来。
一开始他的动作很慢,每下一刀之前都想一下怎么才能把这张脸割得更零一点,这一阵的闪电过去了,四下黑黢黢的,他看不见已经变成尸体的男人的脸,但他却知道,他正一刀刀划开他的皮肉,切到他的骨骼,对方不会叫,不会哭,也不会求饶……
“阿敏,够了。”
忽然从身后伸来的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游敏先是一愣,很快用力地挣扎起来,但那只手出奇有力,死死拦住他,接着又用另一只手抱紧他的肩膀:“你要把他剁碎了。”
雨声里嘶哑的声音像是幻觉,游敏听见自己的牙齿在一下下地打架,但他还是说了下去:“我就是要割零剁碎了这个杂种!子明,子明……他对我姐下刀的时候,我姐姐还活着啊,她还活着啊……”
挣扎扭打中他割了自己的手,血沿着虎口留得满手都是。越来越大的雨砸在脸上,但这时连痛楚都麻木了。游敏只是死死地瞪大眼睛,看着不知道究竟是何处的黑暗。
去为他那曾经美丽最终却面目全非被河水冲到岸边的姐姐收尸的时候,游敏没哭;明知道仇人是谁找上门去被打得半死不活躺在床上连个倒水的人也没有的时候,游敏依然没有一滴眼泪,但在说完这两个“活着”之后,他却分不清此时在面上纵横的,到底又是什么了。
念及此,他发疯一样地要杠开艾子明的胳膊,脚也一次又一次踢向身下的尸体,但艾子明不知道按住了他手上的哪里,游敏的手指一时间没了知觉,只能任着手里的刀子滑向地面。
艾子明的声音在风雨声里也不真切了,居然也有点咬牙切齿,他死死地捂住游敏的嘴,伏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你还想待到什么时候,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等着他的人发现把我们堵在这里也像弄死只鸡崽一样剁碎了吗!人杀了,仇报了,还不快滚!”
他的力气太大了,游敏觉得要窒息,恶狠狠地去咬他,但艾子明没有撒手,一把把人箍牢了,继续说:“我们这种人,死也好,活也好,就和阴沟的老鼠没两样,你要是再这么下去,哪天躺在这里的,就是你我了!你当初来求我的时候怎么说的,都忘记了?人死了你就走,绝对不废话,现在这叫什么!快滚,滚得越远越好。要是你还有点出息,你就记着,没什么天生的烂命,只有不争气的烂人,去了别的地方,好好过,像个人样,三五年内别回来,最好十年后都别冒头,你老娘你姐的坟我会替你上,少不了清明冬至三炷香。我会等你回来找我。”
他们并没有道别,游敏跑离那条巷子之前给艾子明磕了个头,额头磕在泥地里,触到之前跪在艾子明面前求他出来帮自己报仇时磕头留下的伤口,却一点也不痛,第一下艾子明没拦他,要再磕却被猛地拉起,然后吃了两记毫不留情的耳光:“再不滚,不滚等着给我收尸!”
那一晚艾子明的眼睛就像是幽幽的鬼火,灼灼然烤着他,又在接下来的每一个夜晚里不期而至,无休无止。
直到他们重逢。
游敏觉得身体非常非常重,脑子也重,但又好像漂浮在半空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过去太久了的那个雨夜。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头脑里嗡嗡作响,耳边还是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口鼻间仿佛还闻得到湿气,血腥,泥土,垃圾混杂在一起的湿气。
他的胃翻滚起来,喉头腥甜,想坐起来吐,却意外地发现整个人都被缠住了。他定睛一看,恰好对上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后者又很快地清醒了起来,浮现出实实在在的惊喜来:“阿敏!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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