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蠢蠢欲动,却听啵地一声,拳影尽消,两人各自退回原地。师父面色如常,只是衣衫稍显凌乱,似乎并未受伤,再看黑眼,手上布满了白色印迹。我心中雪亮:黑眼攻势水银泻地,师父守得滴水不漏,长剑抵住了每一次进攻,刃口便在黑眼手上留下道道痕迹,只因两人出手太快,听起来竟像只有一声。两人生死拼斗,再无取巧余地,师父硬撼黑眼毫不吃亏,两人竟似不分伯仲。
我吃了颗定心丸:师父功力深厚,一时半儿不至落败,不如去找掌门搭把手,我们仨并肩子上,黑眼铁定讨不了好。行走江湖让我明白以多欺少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刚想悄悄离开,却听黑眼道:“四十年前你便号称青霄百年来第一天才,如今你竟到了‘知微’之境?”那是什么境界,竟连黑眼都语带钦佩?师父微微摇头:“炼虚合道,了悟因果,知晓天地循环之理方成知微,如此境界已是化身入道,须知人皆有七情六欲,天道人道终究相抵,老朽不才,看不破尘世,斩不断因缘,却是与‘知微’无缘。”
黑眼“嘿”了一声:“你倒颇有自知之明,但能与我一战至此,你也一只脚踏进了知微的门槛。也罢,此间耳目众多,你我都不是那天桥卖艺的粗汉,不如一招定胜负,且看我和你这‘半步知微’孰强孰弱。”
我心中大跳:糟糕,黑眼早知附近有人藏匿,偷袭之计多半难以奏效,且黑眼不欲久战,掌门恐怕远水难救近火。
师父神色沧桑:“逝者已去,生者自扰,我们又何必非得分出生死不可?”黑眼不答,周身衣衫慢慢鼓起,面上黑气弥漫,四下安静异常,连虫鸟都摄于其威不敢鸣叫。师父面容一肃,平平举起长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师父眼中神光似乎不是看着强敌,而是这后山光景皆在师父眼中,我虽躲在暗处,却有种在师父面前赤身(luo)体之感。黑眼的对手彷佛不是师父,而是这偌大的青霄后山。
心脏砰砰直跳,我紧张万分,浑没注意鬓角一颗摇摇欲坠的汗滴终于落下。就在汗滴着地粉身碎骨的瞬间,黑眼一声厉啸,合身扑出。那啸声犹如万千地狱恶鬼凄惨□□,我耳中一阵轰鸣,浑身发软使不上劲儿。黑眼心中怨恨,招数受其影响充满肃杀之意。空中传来刺耳锐响,隐见一条黑龙张牙舞爪,以排山倒海之势腾飞而出。黑龙怨念冲天,势要让任何阻挡之物灰飞烟灭。
黑眼凶焰滔天,我连忙去看师父,却见师父脸上波澜不惊。眼见强敌逼近,师父踏上半步,长剑直直刺出。我瞪大了眼,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时间似乎已经停滞,此间所有事物都已静止,只有师父的剑还在不紧不慢地递出。师父的剑没有杀意,只有无穷的苍茫,正如吸纳百川不见满的广阔大海,正如屹立千年永不倒的万仞绝壁。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霎,下一刻拳剑相交,没有想象中的金铁之声,耳中只有一片死寂。拳头抵着剑尖,两人都不再动弹,比斗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两人僵持片刻,黑眼脸上忽地黑气大盛,长剑慢慢弯曲,大有折断之意。“不好,师父不敌!”我在心里大呼糟糕,却见师父袍袖无风自动,长剑发出阵阵清鸣,剑身竟又慢慢恢复平直。两人仍是旗鼓相当。我长舒一口气,暗道:“拼比内力最是凶险,失败一方轻则身受重伤,重则当场毙命,我若此时现身骚扰黑眼,他必败无疑。以黑眼之能保命不难,但重伤难免。结局果真如此倒也不错,黑眼重创之后无暇他顾,正好免了我的后顾之忧。”
我仔细考量一番,自觉十拿九稳,正想起身,忽然眼前一花,一道人影自屋顶悄然飘下。来者身着灰衣头戴斗笠,面目被斗笠边缘垂下的轻纱遮住,身法却是奇快无比,一晃眼便到了师父身后。那人应是早就在此潜伏,否则我一定有所觉察。斗笠客也不言语,倏地一掌印中师父背心。师父正与黑眼斗到紧要关头,哪有余力顾及其他?背后一掌挨得结结实实。师父感到一股巨力自背后涌入,当即闷哼一声,口鼻都渗出了血。
发现除我以外还有他人窥伺时我便从藏身之处猛扑而出,但我毕竟隔了十数丈,终是晚了一步。斗笠客一击得手,便向远遁,我身无内力,轻功施展不出,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了。眼见师父重伤,我目眦欲裂,刷地一声,弯刀出鞘,我不加思索便向兀自立在原地的黑眼劈去。
黑眼厉害我如何不知,可我热血冲脑,只想给师父报仇,不想我自鬼窟所学最忌心浮气躁,我怒则怒极,手上招数却蠢笨不堪。黑眼扭头吐息,一口真气正好喷到我脸上,我只觉双目有如针扎,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然后手中一轻,却是弯刀被黑眼崩成了三截。我不能视物,不明所以,兀自在当地提着刀把儿胡乱挥舞,然后师父的声音传来:“云木住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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