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昌只是握了邓月明的手腕,笑道:“从给你买钻戒的钱里扣。”邓月明唬了一跳,立刻缩回了手戚戚道:“沈先生您自己摸吧……”
一个女旦笑起来:“月明师弟太当真,沈先生这是变着法子许你呢!你倒是连句谢都讲,吓得要逃!”是暗里讲月明太没眼界。沈文昌笑笑不答,倒是徐师长笑起来:“小庆儿要给我买钻戒,别说是不摸牌了,饿我几顿都成!”一众宾客又笑起来:“饿几顿能饿出钻石戒子来,人人都去饿了!”
又笑:“哪有庆哥给买的道理!”
屋里头的笑声音像是起伏的浪,女人的声音腻而细,是浪上白的一层泡沫,只是往上浮着。徐师长连着赢了几场,拍着桌子笑道:“沈先生是我财神爷!”又要拉着沈文昌去楼上阳台喝酒。
笑声一层一层的冲上楼,骨牌“哗哗”的响着,也似浪潮,阳台的推门关拢,潮水还是渗了进来。庆哥在阳台外放留声机,唱一出忠义难两全的戏。徐师长道:“一出出唱的刀劈斧砍的。”庆哥冷笑:“我喜欢听什么,关你什么事情?沈先生,可叫你笑话了,我现在落在他眼里,怎么都是不好的。”沈文昌不断家务事,只是捡了个舒适座位,向庆哥要酒:“酒呢?”庆哥道:“叫你家月明端上来吧。”转身把阳台的门一拉,闪身出去了。门撞在留声机电线上,咬出一个印子来。
徐师长苦笑:“这脾气!”沈文昌摸出一颗烟,没有接话,没有点烟,只是一下一下的点着打火机。火光一闪而逝,复又点燃,像是对着太阳在眨眼,很叫人恍神。
“怎么弄的这么声势浩大?”沈文昌笑问,手里没有停,眼里也没有笑意。
“气我赢了你的钱?”徐师长玩笑道:“还不是怪你们76号,稍微走进点的人都看在眼里。索性不如全都拉过来,封锁来查也不过是一起嫖娼喽。”
沈文昌稍微好了点面色,很轻的嗤笑一声。徐师长又道:“我又不是上海人,你们讲话七外八拐的要含蓄,我不会。”
沈文昌“咔”的点了烟,烟上细细的火光忽明忽暗,是鸟的一只眼,沉默在黑夜里。昨天还是晴朗的月夜,今天已经蒙了乌云,月亮徘徊在沉沉的云里,穿梭在上海高的楼间。沈文昌夹着香烟,去看躲藏的一轮月。他忽然说:“那么月明和小庆呢?”徐师长略微一愣,笑道:“他们不是的,所以你我最好不要出事,不然他们要冤枉死了。”沈文昌哼笑一声:“我以为你真是个公子哥,来上海捧戏子。”徐师长道:“你大概在南通一和我说话,就知道小庆在我这里派什么用,偏你还要讲出来取笑我。其实要不是有月明小庆这层关系在里面,上头不见得会派我来找你。”
烟烧的很快,沈文昌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他又抽出一颗,抽出来又塞回去,塞回去又抽出来。这时候门口有人敲门,沈文昌一惊,把烟按回了烟盒。徐师长看在眼里,没有作声。
“沈先生,我送点酒过来。”是月明。
“进来。”沈文昌应道。月明端着白兰地过来,笑道:“夜里头好像要变天,你们坐在阳台上,仔细伤风。其实已经秋天了,有没有觉得风有点凉?”
沈文昌微笑着摸了一把他脑后的短发,月明羞笑着看了眼徐师长。
“怎么听这样一出戏,怪唬人的。”月明又道。徐师长只道是听个响,又问月明:“小庆呢?刚又发脾气了!”
“卧房里看戏考呢,我过去看看。你要添点什么门口叫我一声就好。”
自从徐师长去南通前几天和庆哥闹了架,两人一切通讯都要过一个月明,把他做个和事老,偏偏这些通讯零零碎碎,又夹杂各方的迁怒,很给月明罪受。沈文昌之前不知道,这两天看在眼里,就替月明说了话:“你们之间的事情,少来锉磨月明!”
徐师长嗤笑:“你还真把一个戏子当回事?”
“那你呢?”沈文昌也不反驳。徐师长也只是笑,附身给他倒酒。酒往下倾是“咕噜噜”的响,只倒了一个杯底,加了四颗冰块。这时候月亮出来,透明的酒里浮着四个小的月亮。
沈文昌不追问,只是和他讲自己这两天查的一些事情:“那个渠洋,应该不是延安的人。他以前因为一出人命官司在英警署入过档案——他杀了一个河南帮派头子的亲弟弟。这个帮派头子叫张有,41年死在了76号。他是延安那一方的。”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41年灭剿中统特务的时候,审出来一些人和延安方面有牵连,这个张有就是因此被逮捕的——他是一些中统双面间谍的接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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