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河南
李宋宪带着鸣柳回了大公馆。鸣柳想到大哥不动声色的安排这么多事情,又是居家出海,又是处理家产,自己却全然不知,非要这个时候来告诉自己:“你和我去河南。”——是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把自己当做行李一般,出发就带走。一个人不需要对行李谈论未来,谈论安排。
大公馆的厅堂里依然亮着灯,天花板自然不是白炽灯泡,是意大利的水晶吊灯。灯光无孔不入,生冷坚硬,让鸣柳无处遁形。家里还有老妈子在熬夜,见到大少爷回来,立刻端出两碗莲子绿豆汤。不烫也不热,全然的上心,鸣柳沾了他大哥的光。
“大少爷,老爷还在书房里头等侬。”老妈子讲话很尊敬。鸣柳想要是自己也有拔枪的本事,她会不会也对自己这样恭敬。
李宋宪如若未闻,只是皱着眉看鸣柳的领子。鸣柳的细麻西装不知所踪,只穿了一件淡酡颜的丝绸衬衣。很风流的颜色,却偏能叫他穿的斯文体面。衬衣领子仿了中山装的样式,是个立领,要脖子修长的人才好穿。鸣柳是有这个资本的。他不敢穿普通的西装,怕脖子上的痕迹见了光。他的领口染了血,暗棕的一小块。李宋宪搂了他的腰上楼,叫他洗澡换衣他再来喝汤。自然是得让人送上来,不过他从来用不着吩咐。
吊灯照不到二楼来,鸣柳随着李宋宪隐入黑暗里。他平静的对他的大哥讲起来:“大哥,什么时候去河南?”
“这几天。”
原来他的确是全部处理好了,只等着时候一到,就把自己带走。
“我要去香港。”
“恩。”李宋宪随意的应着,全完不把他当回事。
“我要到香港去。”他突然就甩了李宋宪腰间的手,立在台阶上。李宋宪站的高,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似乎有些迷惑。鸣柳想他的确是应该迷惑的,他的小行李突然对他讲:他不要随他去,他要离开他。
李宋宪一时间不知道讲什么好,他的理所当然遭遇了反抗,反而讲不出道理来。鸣柳也是一言不发,一对眉横在目上,简直是个祈求的模样。他在求他,他却是迷惑的,无动于衷的。于是鸣柳绝望的闭了眼,扶着墙壁走了上去。李宋宪痴痴的看着他,看到他酡颜的衬衣下,支出一条脊椎骨,隐隐约约的藏到裤腰中去,还有一对将飞未飞的蝴蝶骨。一切都是脆弱的模样。他好像背负千斤,终于不堪重负了。李宋宪怜惜的捞回鸣柳,箍着他压倒墙上去。鸣柳微微侧开头,李宋宪埋首他脖颈。
“你怎么不能乖一点,我一想起你……就觉得累。”他低声的抱怨着,仿佛鸣柳是纣王的妲己,唐王的玉环,不动声色的祸国殃民,却叫帝王难逃美人关。鸣柳依然一言不发,现在他讲什么,李宋宪都能毫无道理的歪曲掉——李宋宪根本不给他讲道理的机会。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鸣柳听见声音便挣扎起来,想要推开李宋宪。李宋宪却是越搂越紧,简直要把他按进血肉里。走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是李太太夜里睡不着,想要去倒一杯白兰地。灯光一直亮到台阶,亮到李宋宪的脚下。鸣柳简直不敢看她,只能羞耻躲到了李宋宪怀中。以为自己看不到,别人也看不到他,真是一个掩耳盗铃的想法。
“妈,我要带他到河南去。”李宋宪讲的很平静。李太太只是看着他,随后绕过他,一步一步的下了楼。
鸣柳突然惊恐起来,他以为大太太一定会反对,一定不会让他唯一的儿子和一个男人搅合在一起,他甚至觉得大太太会匆忙的送他走,就像许多年前送他留洋一般。疯了,简直疯了,他觉得这一家人都疯了!现在居然能接受这样肮脏耻辱的事情,居然一点纲理伦常都不顾!他想开口叫住大太太,一张口却被李宋宪捂住了。他惊恐的看着李宋宪,见到他半垂着眼睑,低头吻到他的额头上去。他的吻留下来,带着关东烟草的味道,楼下的惊天动地的声音传上来,是大太太砸了客厅里的摆件。
“狐狸精抢了我先生……现在她儿子又来抢我的儿子!好啊!好啊!菩萨怎么这样对我……”她声嘶力竭的哭起来,李老爷冲出书房来看,看到台阶上的李宋宪与鸣柳,顿时就晓得了。他隐隐约约是有觉察的,可是从来不知道他们已经是如此光天化日。他指着鸣柳怒目,想要骂出许多正义的言论来,然而无非是“不知羞耻,败坏伦常一类。”他知道这不是小儿子的错,他的小儿子,没有个胆子。因为他知道,这个小儿子在胆量方面是随了自己,他也没有这个胆子,去责骂自己手握军权,又掌控自家财产的大儿子。他不知道何时自己手里的家产便落到了大儿子手里,只是突发奇想的怀疑起来——大儿子这些年四处征兵立功,手握重权,就是为了这一天,叫谁也不敢指责他的乱伦。于是李老爷只能急匆匆的绕过他们,下楼去安抚他的大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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