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男人依然是紧张。
“我该怎么称呼你?”
“敝姓徐。”
“米斯特徐。听声音不像是上海人?”她需要急切的问出他有没有太太,需要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
“原本湖北人,来上海厂里工作。”
“米斯特徐风度这么好,来上海做的工作一定也好。”她无不羡慕的讲到:“人有一技之长,是走到哪里都不会怕的。”她几乎有些自嘲的讲,讲完便后悔了,怕他听了不舒服,于是又无关紧要的夸奖几句。其实她对他一无所知,不过是捡着常人爱听的讲。
“现在这个时光回去要晚了,太太要生气的。”她试探着问起,男人只是摇摇头,讲自己没有太太。于是她真心的笑起来,微微的挺起了胸膛,在他眼前若有若无的起伏着。
舞池的正中央是跳舞皇后,公子哥搂着她,想要亲她,她却尖叫着跑开,仿佛受到了莫大的轻侮,自有无限的委屈。公子哥破口大骂,是毫无悬念的污言秽语,然而皇后是不必害怕的,她有的绅士般的追求者,将她当做落难的闺秀。于是有人跳进舞池,与那公子到道理,最后却又扭打到一起,跳舞皇后梨花带雨往外跑。
洁妮远远看了他们一眼,红着脸低下头对男人讲:“如果你要亲我,我是允许你亲的。不过不要被人看见,免得另外收钱。”她想还是脸红比较好,仿佛处子含春,然而本身又是洁净的。
舞池中越发混乱,是跳舞皇后的众多追求者彼此不满,于是浑水摸鱼,都想在此处让对方破了相。皇后哭泣着飘到舞厅入口,春风拂面般跌入一个人的怀抱,仿佛一个不经意间的罗曼蒂克的开始。然而开始仅一瞬,她便被粗暴的拉出推到地上,五只枪齐齐对准了她。这次她倒是真心实意的叫了起来。
枪手们围着一个灰色西装的人,那人挥手退去枪手,抱歉着扶她起来。
“手下人不懂事,这样的举止行动,我真是非常抱歉……”他略微的低垂眉眼,睫毛长而黑,是温柔的带了艳色。她沉浸在他的惊艳里,几乎是有些痴的看着他。他却是不合时宜的绅士礼貌,柔声细语的向她问一个人:“有一位秦小姐,我想请她。”他依然笑的歉意,因为请的不是怀里人。
跳舞皇后伤心的为他指明方向,他抬头去看,看到洁妮已经站在五光十色的舞池边,垂着手,望着他,落下一滴混了脂粉的泪。
三
鸣柳买了洁妮的出街钟,让她风光无限的出了舞厅大门。洁妮没有笑意,面上悲伤而痴情。痴情不见得是真,悲伤却是肯定--鸣柳这位绅士而阔绰的老主顾,勾起了她太多的往昔回忆。她的回忆像是这夜间的霓虹,五光十色落下来,扑出一个浓黑的影子。影子悄然无声,罩在落了烟头与口香糖的马路上,是无可破解的藏污纳垢,是她永生永世的跟随者。
“鸣柳……”她挽着他的手,想对他诉说思念与情爱,腹中打满了稿子,准备了天衣无缝的谎言,可出口却只是低低的叫了他的名。她在上海的夜色中见到了鸣柳的眼,于是一瞬间忘记了谎言。
“孔雀绿很衬你。”鸣柳只是笑着对她讲:“上海的小姐们,很少有穿的好看。总觉得一穿,皮肤就泛了黄色。味道不对了。”
“我一定也泛了黄色,下次不穿了。”洁妮低下头,露出长而细的一段脖颈。肩上却披着橙红的狐狸披肩。这样相冲而又刺激的颜色,她却穿的服帖,令人恍惚觉得,她定然是风月场中的性情中人,是愿意守着百宝箱痴等穷苦才子的。
“你穿倒是好看。”鸣柳笑笑讲,见到了洁妮眼尾五光十色的岁月痕。
鸣柳也不讲要去哪里,只是挽着洁妮走着。今夜的月光有些昏,像个剥出来的鸭蛋黄,黄外一圈模糊界限。洁妮透过梧桐的枝干看月亮,鸣柳便与他一同看。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她看着月亮讲起:“别人告诉我,你去了河南。后来河南打起来。我每天都在想,如果你能平平安安,我让我改信耶稣也无所谓……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回来了。”
“恩……你回来了……”
“可还是要走。来做生意,有一批药要转码头,转好了,就要回去了。”夜里起了风了,鸣柳把洁妮搂到怀里,长而冰的风衣的下摆贴到洁妮的小腿上。
“一批药,怎么要亲自来转……”洁妮心里想:“或许不是药……军火……应该是大买卖。”
“天太冷了,找个地方坐坐。我请你喝粥。”鸣柳依然搂着洁妮,并未察觉洁妮片刻的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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