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欢旧爱 作者:60_03【完结】(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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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人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白珍失笑,抱着沈文昌的面颊,吻了他的额头。
  这时候楼上东侧客房门开了,其后许多的脚步声从各个房间响起,一齐往那客房去。各式的小大姐并老妈子们,为白老太太洗漱的洗漱,穿衣的穿衣,有个老妈子问起来:“太太,这房里还没放无线电呀。”
  白老太太道:“去珍珍房里看看。”,随即又响起一声沉重干涩的“阿呵”,长长的扁平的尾音拖出去,又突如其来的吊上一个“呸”。一口子大烟后的痰。
  整个二楼都旁若无人的活动起来,两个小大姐笑嘻嘻的跑下楼来要端早饭,见到白珍与沈文昌,也只是淡淡的打了个招呼。白珍沉着一张脸,面上那点子瓷白立刻泛了青。她往日里爱请客,可请的都是读书会里新式的小姐,谁会往她房里去翻无线电?她整个经营出来的摩登家庭,立刻被她母亲拖进了一池毫无隐私的沼泽里,人人滚着一身泥垢的立在里头。沈文昌却并不发作,只是搂着白珍,安抚着她的后背。
  他心里有一样更为隐秘,更为搓磨的痛苦,无形中的将他从家庭烦忧中解救了出来,于是陪着白珍看完医生后,就借口公务躲了出去。他坐在汽车上,白公馆无声的后退着,从一片梧桐的枝叶间露出一扇幽绿的窗,蛇一般往外游着无线电里的戏词。
  “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是白老太太那沉重干涩的音。
  可沈文昌依旧没有在意,直接叫汽车夫往恒仁路的公馆去。他没有和邓月明约好,也不知道邓月明是不是在公寓里,甚至都没有在心里拟定“审一审”的程序。他现在简直隐约的在向赌徒靠拢。到公寓的电梯里看着西崽倒是觉得要问一问:“邓月明有没有带人来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也不知道是在为自己,还是为邓月明保守秘密。公寓掀门铃没有人应,开门进去果然人不在。一屋子拉着窗帘,透出一股阴出来的凉气,寂寞无声的固守着一片天地。而屋外依旧是火辣辣的午后,“铃铃”的电车顺着轨道,行过一片日本女郎的广告牌,行过那藏着许多蝉的梧桐树。
金色的阳光,油绿的树叶,日本女郎穿着一件紫藤花的和服。这所有的色都热热闹闹,都虎视眈眈。沈文昌拉开窗帘,暑气与色彩立刻冲了进来,把沉默的阴凉厮杀了个干净。这屋子正经看起来,却是一副没有人住的模样,桌上没有杂物,玄关没有鞋子,沙发上也没有坐过人的痕迹,只是一味的干净,一味的亮。幸好小梨花听到有人来了,喵喵叫着出来,见到是沈文昌,便过来蹭他的脚。他不受这种撒娇,一脚踢,小梨花尖锐一叫,吃痛逃掉了。
  他现在面上冷静的可怕,心里却过了许多的残忍念头,无声的坐到沙发上,手已经从后腰抽出了枪。
  “等会我就要和他算账!”他心里想着,把枪放到茶几上。邓月明既然傍着他待价而沽,那就叫他无价可沽,哑了他那一把嗓子,叫他再也唱不出《断桥》!又或是关起来,敲断他的腿,叫他做个走都走不了的残废,叫他根本找不到估价的人。他就这么杀气腾腾的坐着想着,半个小时,那杀气就退了,再半个小时,残忍的计划也忘了,整个人又恢复出了痛苦与难安。
  窗外的每一辆电车,都乘着邓月明。上楼的每一趟电梯,都载着邓月明。
  小梨花大概是饿,又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见到沈文昌害怕,只是徘徊在门口,不敢走近。它像极了邓月明,窈窈窕窕,战战兢兢。沈文昌对它招招手,它不懂手势,只是瑟缩。那样机敏娇俏的一张猫儿脸,眼里却住着一个懦软的灵魂。
  洋贴皮时钟的滴答声催走了时光,白日浮去了,夜色就沉了下来。小梨花趴在门口,饿着肚子“喵呜”。沈文昌想:“他平时也这样饿它?还是这几天他对它也不上心了?”于是顿生一种“同为沦落人”的感情出来,起身去厨房为猫找点救济之物。厨房太干净,水槽里没有存下的碗筷,灶台上没有积累的油渍,冰箱里倒是有一株白菜,可惜猫不吃。他蹲下到柜子里去找米面,却又因为没有开灯,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只能起来先去开灯。
  可他一起来,就看到了窗外上海的夜景——那缎子似的深蓝的背景,衬出用宝石做的画,画里所有的金红赭绿都跳着光,所有的紫黛丹碧都伴着影。这些相冲的颜色汇拢来,聚起来,轰轰烈烈,竟然创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奇的世界!创出了一个如梦似幻的,飘渺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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