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权微要是继续追问他为什么这个表情,杨桢疲于应付可能会更加沉默,但眼下的空间是如此的自由,这人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去处,内心有秘密的人会自动聚集的去处。
这种能止住好奇心的让步和关怀,对杨桢来说能胜过很多好听的言语,他心里的动容厚积薄发,四肢百骸里浮起一种被烫到的战栗感。
没有人能永远理智,被人问起的机会难得,更不用说这人正好是想要倾诉的首选,过了这个村以后可能再也没这个店了,杨桢的顾虑和冲动在心里厮杀,属于章舒玉的记忆像一阵风沙在脑海深处扬起。
大漠里的驼铃、眼角满是褶子的赵叔、从不离身的饮岁、蒋寒闪着寒光的长刀和嚷着要保护他的阿晚……它们如同隔在一层薄纱之外,不知不觉竟然有些模糊了。
有时候他太累了,来不及回忆就会昏睡过去,不知道是不是想得少了,所以记忆里内容正在褪色,等他更老一点,记性更差的时候,会不会连阿晚长什么样子记不得?
这种想法让杨桢觉得可怕的同时,无形加重了他要倾诉的欲望,他伪装得已经够久了,而且这是权微自己问他的。
千种顾虑万种担心,临到嘴边了心情却是一碗水端平,杨桢抬起眼皮,脸上是一种豁出去地镇定,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权微,你相信世界上有鬼神,或者外国人说的上帝吗?”
作为接受九年义务教育长大的现代人,权微不是很信这个。
他姥姥江芮以前供奉关二爷,晨昏定省一天不落,可家底照样赔了个精光,不过他跟着罗瑞笙在乡下生活那阵子,倒是见过不少迷信。
什么鬼写字、鬼附身、坟头诈尸、中学的自行车棚里有古代的女人在跳舞、村口的泥塘里有青龙摆尾,有一阵子给他忽悠的根本不敢关灯睡觉,但后来被揭露说不是化学反应就是造谣,权微活到这个年纪,还没亲眼见过任何一件有悖科学的事件。
他应该说“不信”,但杨桢神情之间有种说不出的郑重,这是一个无聊的问题,但是杨桢为人较真,他会忽然问起这个,一定是有什么话在后头。
权微以一种超常发挥的敏锐说:“我……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信不信?”
第75章
“我以前也不信。”
这里背景嘈杂,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但杨桢觉得适合他,过于安静的环境会让他将注意力都放在权微的反应上。并且为了降低这种干扰,他边说边往前走去,一直到摸到栏杆才停下来,让自己的视野里只有茫茫的江水。
杨桢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就好像冥冥之中时机到了,这就是他该倾诉的时候。
脑子里根本就没有退堂鼓,杨桢说话的语气平和,但面由心生,悲不自抑悄然覆了他一脸:“后来眼见为实,找不到不信的理由了。”
权微开始好奇这人频频产生这种消极情绪的原因是什么,他追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杨桢闻言却忽然转移了话题:“权微,我们认识多久了?”
权微想听的事没有回答,耐着性子想了一会儿,才记起他们是在锦程的售楼处里碰见的,然而开盘具体是哪天他不记得了:“有半年了吧。”
“还差9天满半年,”杨桢不费吹灰之力地报出了时间,因为后天就是重阳九月九。
这个不会放假所以被现代人普遍忽视的节日之后再过两天,就是他二十五岁的生辰,没人替他庆祝,过不过其实意义不大,但他就是惦记,因为那是还属于章舒玉的东西。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4月6号,我躺在医务室里,你冲进来问我为什么放你鸽子,我当时脑子混乱得要命,根本没法好好回答你的问题,你还记不记得我说了什么?”
初次见面不怎么愉快,因此权微的印象比较深刻,他接过话来说:“记得一点,我问东你答西,说话怪腔怪调的。”
“我当时说,”杨桢忽然转过头来看他,吐字清晰地说,“客官见谅,我们牙行不卖房。”
回忆一下涌上了心头,就像第二次看书总有新发现一样,权微依稀想起那个医务室的光线很亮,曾经的对话开始在他脑子里成型。
说来也奇怪,大学时候宿舍里有个喜欢背诗写诗的大才子,别人肚子里也确实有墨水,唐诗宋词张嘴就来,但权微就是觉得这人装,但杨桢拽古文就没有这种感觉,语气、语态和语速都不奇怪,好像他本来就是这么说话的。
权微笑了一声,发出了很轻的气音:“对,是这一句,你还说你们卖大米、炭啊柴的,经营范围广得不行。”
杨桢:“你当时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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