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作何价?」
「一命抵一命。」
原来如此。
我看着小道童端到我面前的两个小酒杯,其中一杯为酒,一杯有毒。若择中毒,我妄自在这里赔上性命。若是择中酒,则是楚则昕的大幸,由我带解药下山。
那只翠绿的蝶在房中飞舞,倏尔停留在其中一只小酒杯上。
「陛下若得解药便可痊愈?」
他点头。
「只此一次?」
他狡猾地抚着他长长的眉毛:「三次。」
难怪。原来还需再多跑两遭。人命果然是好高的价码。
那就选那只翠蝶驻足过的酒杯,一饮而尽,舌尖上翻着一丝丝辛辣,是酒。如释重负。小童捧来一只玉色的小净瓶。
「将药粉溶于水中,给病人服下。」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双目浑浊却难掩精光,「一个月后恭候大驾。」
楚则昀,桑陌从未叫你失望。我冒着风雪回到宫中,远远就看见你黑色的身影疾步而来。我翻身下马,双膝一软就陷进了厚厚的雪堆里,听得房内一阵低低的欢呼。自始至终,我找着你那双墨色的瞳,你却只留给我一个迅疾的背影。没有人来搭理我,我在身前堆出一个小小的雪人,用指尖在他身上写个楚字,然后戳、戳、戳,在他心口戳出一个洞。
那年的雪下得很大,从腊月一直下到第二年,我第二次去找那个不似神仙的老神仙,上马出京时,身后空无一人。依旧是那只翠绿的蝶,指引着我用性命作注去搏回解药。我谁也没有告诉,尤其是你,楚则昀。我第二次跪倒在寝宫外的雪地里,这一次,你终于记起了门外的我,我在你快要跨出门槛时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膝头的积雪,留给你一个背影。转身时我看到了你僵住的脸,心情大好。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临行前夜,你终于不再温柔,压着我一直折腾到天亮。我几乎快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告诉你:「等我回来,你的则昕就彻底好了。」昏睡过去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我们重新来过吧。」我挣扎着睁开眼睛,你却睡着了。
你居然像第一次时那样来送我,你对我说:「桑陌,我只相信你一个。」你站在城楼上对我挥手,我笑,腮帮子快僵了。我惦念着昨晚那句疑似幻听的话语,再回首,看到了站在你身旁的小柔,我的妹妹……原来你都知道。
是小柔做的。嫉妒和仇恨扭曲了我那纯真善良的妹妹,她还是花一般的年纪,不该剪去一头青丝在晨钟暮鼓中了却一生。她本当贵为国母的,是楚则昀和楚则昕夺了她的后位。同样的落寞让她和失宠的华妃走到了一起,两个同样受着嫉妒煎熬的女人,在庄严慈悲的佛像前合谋了这一场是非。小柔去找奇毒,由华妃带入宫中,然后倒进则昕的参汤里。
我去找过他,小柔哭着对我喊:「我恨楚则昀,我恨楚则昕,我恨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哥哥绝不会把你供出来,纵然你再不是我美丽爱娇的妹妹,哥哥终是你哥哥。
楚则昀,难怪你要我去寻解药。我什么都不说,你生气,但是你也无可奈何,我帮小柔将所有证据销毁,你不能堂堂正正地治她。楚则昀,最了解你的人是我,最让你无奈的人亦是我。不要否认,那天在牢里,我看到了你脸上的挫败。你对我下不了手,你只能让我将功折罪。
带上小柔是要提醒我吧?若我救不了你的则昕,你就要撕破脸。你做得太鲁莽,都不像你的手段。大概连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已不再信我了。你我之间居然到了要依靠威胁的地步,回想当年冷宫中的岁月,真真叫做讽刺。
这一次,我打算自己选。翠绿的蝶停在了左边的酒杯上,我伸手,执起了右边的杯子,澄澈的液体能倒映出我的眼睛。
毒酒的味道并不特别,烧刀子似的从舌尖一直烧到心底。我紧紧地贴着地面想化开身下的积雪,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我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透过手指缝依稀看到一双墨色的眼睛。我知道那是幻觉。原来临终之时,我最想见的人依旧是你,楚则昀。我救不了你的则昕了,在天牢的时候我就开始这么打算,次次如你所愿,游戏就失了悬念。
桑陌从不辜负你的期望,你却总叫我失望。楚则昀,我看腻了你温柔或是无情这两张脸,也腻了同你仿佛要纠缠到天荒地老的彼此折磨与虚情假意。游戏一旦起了腻,就失了让人继续下去的耐性。我们来玩最后一次,你手里有小柔,我手中握着则昕,你总是还记得冷宫里那个处处为你着想的我,却忘却了在你的提拔下,我已经成了群臣口中的「桑大人」,铁石心肠,丧尽天良的。所以,这一次,是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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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顽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