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风似乎都停了,荣竹斋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一清二楚,苏士林立刻怂了,躲在杨羽身后颤颤巍巍地问:“先生,这是怎么了?”
“瞧把你吓的。”杨羽叹着气往前走,“就是风停了。”
风的确停了,可这晚的荣竹斋比起风时还要冷。
杨羽沿着灯笼的光一路向前走,苏士林该是被吓住,再也没说过话,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俩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院子里清晰异常,还带着回音,一声接着一声,听着怪渗人的。
苏士林听得心里直发毛,恨不能掉头就跑,可一见杨羽平静的侧脸,就觉得临阵脱逃太过丢人,于是咬牙跟着,直走到最后一盏灯笼照亮的门前,才胆战心惊地问:“是这儿?”
“是这儿。”杨羽深吸了一口气,盯着自己映在门上被拉长的影子瞧了会儿,忽而回头小声道,“进去以后跟着我, 别说话。”
苏士林紧张地点头:“都听先生的。”
杨羽这才把手搁在了门把上,指尖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刺痛,他恍惚了一瞬,继而反应过来是先前刚进门,听见乔何的名字后扶墙时划伤的。
“乔何……”杨羽竟不由自主把这个名字念了出来,好在一阵大风刮来,连近在咫尺的苏士林都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杨羽回过神,微微使力推开了这道门。
几缕尘埃随风而逝,屋里悄无声息,却有几条人影在黑暗中晃动。
杨羽咬着唇迈了进去,就听左侧有人轻蔑地冷笑:“来者何人?”
他循声行了个礼:“苏家的教书先生,杨羽。”
右边有人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嗤笑道:“呵,读书人。”
屋里顿时响起一片哄笑,而杨羽抬手拦住了想要上前理论的苏士林。
“苏家的老爷子怕是糊涂了,怎么派了个病秧子来?”也不知是谁在暗中调侃,引得笑声更大。
杨羽权当作听不见,目光紧紧锁定在正对屋门的那张椅子上。
“啪——”黑暗里腾起一簇火苗。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点微弱的火光上,可那火苗却转瞬即逝,须臾一点腥红的光重又亮了起来。
黑漆漆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含糊的低笑。
杨羽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听了那声笑,身形还是忍不住晃了晃。
红色的火星在不远处忽明忽灭,似乎映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杨羽嗅到烟味时才明白过来,那人在抽烟。
“洋人的东西就是方便。”那声音笑完,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点灯。”
黑暗中立刻有好几个人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烛台边跑。
“磨磨蹭蹭的……”那人笑骂了几句,似乎把腿翘在了桌上,懒洋洋地吸了一口烟,“都瞎啊?”
黑暗中无人敢应,好半晌,屋子角落里才腾起一簇昏黄的火光,照亮半张清瘦的脸,脸的主人谄媚地跑到屋子正中央:“乔爷,给您。”
乔何双腿交叠搁在桌上,瞧也不瞧他一眼,却接过了那盏烛台,低低地拿在手里,于是杨羽便只能看见他墨绿色的军装和乌黑的皮腰带,以及匣子枪枪壳的一丁点反光。乔何拿着烛台站了起来,叼着烟往门口踱步,另外几个人好不容易点燃了别的蜡烛,于是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原来这儿竟坐了一群兵。
杨羽既没有抬头也没有低头,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而乔何走了过来,用军靴踢了踢他的脚尖,漫不经心地问:“你能代表苏家?”
杨羽这才抬起头,镜片上全是跳跃的烛火,还未开口回答,倒先咳嗽起来。
屋内又是一片哄笑。
乔何却把手里的烟扔在了地上,抬起脚狠狠地用鞋底碾了好几下。
“……我既然来了,自然能替苏家说话。”杨羽强自镇定,心跳得极快,像是要跳出心口似的。
乔何把烛台慢慢靠近他的脸,火光便也映亮了乔何自己的脸。杨羽呼吸微滞,目光凝聚在乔何眼角一条淡得几乎看不清的伤疤上,而乔何眉头似乎微微蹙起,神情深沉得厉害,里面满是汹涌的暗流。
“先生。”苏士林忽然把杨羽扯了回来,“先生有没有被烫到?”
杨羽蓦然回神,原是那盏烛火靠得太近,烫得他面颊有些轻微的刺痛。
乔何轻轻“啧”了一声,把烛台吹熄转身往回走,第一个点燃屋内烛火的人眼疾手快地替他拉开了座椅,还递了根烟与他。
乔何拿在手里却不抽,只夹在两指间把玩,许久才道了句:“给杨先生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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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