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时,天色都黑了,路上寥寥几个行人。陆恒修正独自走著,忽然被人迎面撞了一下,正是那个今天没有出现在刑场上的少年。
“完了?”少年依旧是冷淡的表情。
陆恒修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在问顾庭筠,便点点头。
少年垂下头,好一会儿才又抬起,脸上两行泪痕:“他叫我小尘,他眼里看的从来都不是我。”
说罢便走了,身後还背著那把琴:“为什麽不灭他全族呢?这样,到死我也能陪著他。”
“这孩子我见过,在街上,连我都吓了一跳。太像了……”玉如烟从陆恒修身後走了上来,转脸对他道,“陆大人,让奴家陪您喝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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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楼今夜不做生意,茜纱的宫灯没有点起,一对白烛兀自幽幽地烧著,连里头大片大片的桃红纱帘都换成了素白色。
说是陪陆恒修喝酒,其实是春风嬷嬷一个人边喝边自言自语:“那时候我也爱在楼上弹琴,天天弹,偏偏那一天换成了小尘。你说巧不巧?”
“我知道他心里有小尘,娶了妻他心里也还只有小尘。可这种事啊,光放在肚子里不说出来,没用。”
“他後来又要给我赎身,说是叫我做他的二夫人。哈哈哈哈……都是这肮脏地方出来的人,小倌不行,娼妓就行了?哈哈哈哈……你说这是什麽道理?谁甘心给人当个影子看?哈哈哈哈……”
外面传来一阵琴声,泠泠作响,听著分外耳熟,却没了幽怨只有扑面的风尘味。
“这叫《相思调》,吃咱这碗饭的都会。小尘那天弹的就是这个,那时候他才刚学,弹得不好。”春风嬷嬷道。
喝到後来,连眼里都露出了醉意,却还执意拉著陆恒修喋喋不休:“陆大人……嬷嬷今天跟你说句真心话……人活这一世啊,说穿了不过就百来年,到了时辰,管你多大的官多少的钱,好人坏人,不就剩下坟头上那把草麽?所以呀……最重要就是活得开心!呃……什麽名啊利啊,那都是虚的!你说说……嗯?你堂堂的丞相活得有我自在?我春风嬷嬷敢拍著胸脯满大街喊我爱金子,你敢麽?他顾庭筠当年要不是顾著面子名声犹犹豫豫的,能到今天这个下场?呵……喜欢,就说出来,怕什麽?十年後谁还记得你?……”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人啊,最苦的就是悔不当初。当初我要是……要是……”
当初,天天精心描了眉点了唇著了罗裙,登上楼头缠绵著心思弹一曲《相思调》,你道我看的是谁,思的又是谁?
顾家三郎行过之处,漾起多少闺怨春思,绣榻上辗转难眠。我也是豆蔻的年纪,正好的芳华,绣枕下暗藏一张伊人的画像。烟花地里打滚的泼辣女,到了他跟前,还不是一样揣一颗急跳的心,半晌也定不了神。好容易,他终於回过头来往这里看一眼,眼中看的却不是她……
“人这一世,最奢求就是身边有个喜欢你的人,你也喜欢著他……”酒醉时喃喃自语,却让身侧的丞相一震,许久才举起手中的细瓷酒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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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里寂静无声,桌上放著折子,心思却不知到了哪里,似乎还在春风得意楼里听著春风嬷嬷醉语,又似乎回到了现在,堂上那块“忠顺贤善”的匾正沈沈悬在头顶。
喧然响起一阵狗吠声,间或又传来一些人声。陆恒俭喘著粗气在门外喊:“哥,你快去後头看看吧。”又匆匆跑了。
陆恒修起身赶到相府的後门边,几个家丁一手打著灯笼一手牵著正狂吠不止的狗。陆恒俭搓著手满脸尴尬,一见陆恒修来了立刻松了口气,往他手里塞了个灯笼说了句:“哥,找你的。”就赶紧和家丁们牵著狗走了。
陆恒修这时才看见墙根处还有个人,走上前用灯笼去照,凌乱的发丝,褴褛的衣衫,地上还有什麽东西暗暗散著莹光,正是一支碎了的玉簪。
“你……”
“小修……”眉梢还是上挑的,嘴角却往下弯著。一声“小修”唤得千回百转,愤怒、无奈、高兴、委屈揉在一处还隐隐透出一点撒娇。
灯笼险些掉了地,陆恒修瞠目结舌:“你……”
幸亏陆老夫人去了城郊的宁安寺祈福,今夜不回来,家丁丫鬟们有些都跟了去,不至於惊动了太多人。要不然,陆府上下见到这副模样的皇帝,再见多识广的也 非瞪掉了眼珠子不可。
“都是那个恒俭!朕让他给朕留个门的,居然在那儿放了狗!这麽大,这麽高,一进来就呼啦啦都围了上来!看朕怎麽罚他的俸禄……”坐在陆恒修的书斋,宁熙烨也不害臊,一边狠声咒著陆恒俭一边把事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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