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却道:“空口白话谁不会讲,你可看见他心中的善恶种了,如今善恶高低差不了几厘,算上前世结束时候的差数,这一世可见是我的善种生得要比你的更快些了。”
长鸣道:“哦?不知是哪个上回才说过一时输赢算不得什么,过完这一世再来论高低。”
英华才要开口,那小子已经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于是他和英华只得住了嘴,两人往一旁的高台上一坐,便坐成了两尊彩漆剥落的泥塑木雕。
那小子急匆匆钻进屋来,嘴里不停哈着冷气。因为穷,他脚上没有鞋,只找了块破布裹在脚上权作鞋袜,大雪天里来来去去,脚上早已冻出许多冻疮,一双脚又红又肿,看起来十分可怜。见到供桌上摆着半张冷透了的大饼,他不由得欢呼一声,一把抓过大饼就吃了起来,由于吃得太快,中途给噎了个半死,只得冲出去猛往嘴里塞了几大口雪,才将那口饼又咽了下去。
这便是那山匪的第二世了。
前一世,他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弃婴,这一世也好不到哪里去,父母在他幼年时候便因战乱相继离世,这小子无依无靠,流落街头,成了一个流浪的乞儿。与前世不同,这一世他并没有在山林里练出来的好把式,也不如上一世心狠手辣,除了吃得起苦扛得起打,性格够执着,看起来倒是比上一世性子要平和一些。
英华和长鸣虽然说好了两人只当观察者,绝不能插手这小子的三世,然而这一次两人一来就看到小子被人打了一顿倒在街头,又伤又饿又冻,如果不施以援手恐怕赌都不用赌就直接挂了,所以未曾仔细思考,英华便出手相助给了他半个冷馒头,又凭空画了一座无名神庙,为那孩子遮风避雨。
小乞儿吃得飞快,没一会儿就是大半张饼下肚了,却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低低的一声什么声音,像是小动物的鸣叫。小乞儿吓了一跳,飞快地把剩下那点饼藏好了,然后才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不知什么时候,这破屋子的外头被人放了一口篮子,篮子上遮着布,因为放的时间久了,大半被雪盖着,所以一开始没能引人注意。
小乞儿偷偷摸摸地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看到,才伸出手飞快地将那只篮子拎进了“家”里。他把那破烂的门板一关,习惯性地用重物顶上,而后才敢伸手去弄那口篮子。在小乞儿看来,篮子这么沉,里头装得就算不是吃的也应该是些能用的东西,谁想到拨开雪再将那块厚厚的土布揭开一看,里头竟是一个瘦瘦小小的活娃娃。
这娃娃也不知道在雪地里冻了多久了,或许是命大,至今未死。小乞儿傻愣愣地看了那婴儿半天,拎起篮子就往外走,英华与长鸣两人俱能千里视物,自然不把这点距离放在眼里。他们看着这乞儿将篮子扔在外头,想要进来,走到一半又停下来,重新折回去提起那口篮子。篮子里的小娃娃浑然不知自己面临二次舍弃的命运,拼命挥手蹬腿,似乎在努力证明自己还活着。乞儿闭了闭眼睛,这次一瘸一拐走出去一段路,将那篮子放下才走了回来。
长鸣道:“倒是个懂得取舍的,知道自己没能耐救活个人。”然而话未说完,这乞儿却又停下了脚步,他在雪地里走来走去,仿佛十分焦虑,末了又走回去将那口篮子抱起来,这次一路送进了小镇,放到了有人来往的街道。
乞儿也不走,他躲在街道一侧的暗处,探出脑袋观看。风大雪大,人们早已回家,哪有什么人在街头逗留。乞儿等了半天,只等来两个路人,其中一个看也不看便拔腿离开,另一个打开篮子看了看,立刻又放了回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婴儿在雪中咿咿呀呀地唤着,并不知道这漫天飞舞的漂亮东西会要他的命。乞儿终于等不下去了,垂头丧脑地走出去将那口篮子抱在怀里,又一溜烟地跑了回来,重新拎回了他的破庙里。
“这可怎么办好……”孤苦伶仃的小乞儿愁眉苦脸地望着这个小孩子,乱世之中即便是一个成人想要养儿育女都不容易,何况是他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街头乞儿,然而小婴儿并不懂这些,只是拼命地咿咿呀呀说着话,仿佛知道自己重新有了依靠要讨好乞儿。
小乞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婴儿的脑袋瓜。小婴儿打了个哆嗦,跟着轻轻地打了声喷嚏,把小乞儿吓得赶紧脱下自己的破衣服给她捂起来。就是在那一刻,英华看到小乞儿心中的善种上颤颤巍巍地伸出了一根新的枝条,与老的那些枝条相比,这根枝条显得更为柔弱,却竟然结出了一个小小的花骨朵。那婴儿每笑一笑,这小小的花骨朵便跟着一起颤动起来,仿佛在表达着主人心中的欢喜。就连英华也不由得感叹,世间缘分竟是如此奇妙,兜兜转转,这乞儿与那女婴竟然仍有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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