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枚小小的老银坠,雕刻的形象是一头翩然飞渡的江鸿,爪间轻柔地抓着一枝桃花。宁鸿影人生最后一刻的愿望尽在这一个千雕万凿才成形的坠子之中。梁舟作为一个旁观者,飞快地看完了他的一生,所以是那么清楚这个坠子曾经被雕凿过几次又毁去过几次。宁鸿影太自卑了,他爱桃夭爱得那么深, 以至于一辈子都没敢把那份心思说清楚。他只敢做梦,做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梦。
山中岁月漫长,宁鸿影不做雕刻不转山的时候便在家里写写故事,在故事里,他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石匠,他是宗门弟子,身负长剑,脚踩祥云,他幻想着自己能够拥有不同于凡人的身份,然后与桃夭相逢、相恋。他渴望着许许多多传奇精彩的人生,而所有的传奇精彩到了最后都成了这个老人躺在床上的美好回忆。他将坠子小心翼翼地塞进桃夭手里,第一次鼓足勇气开口:“桃夭,如果真的有转世轮回,我能不能……能不能再回来找你,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想能再见到你,如果可以,请你等等我好吗?”
桃夭沉默了很久,轻轻叹了口气,点了头。
宁家的第一代守山人走了,大雪飘落,覆盖了整座穿心山,梁舟看到桃夭坐在树屋的顶端想了整整七天,然后摇着头苦笑。“因果已生。”她说。那一刻,梁舟感到整座穿心山都颤了一颤,从那以后,桃夭的法力开始渐渐溃散。
一年一年,斗转星移,穿心山的守山人换了一代又一代,每一代的守山人前来报到的第一天,桃夭都会去远远地望上一眼,然而并没有一个人像是宁鸿影。
“他们当然不是了,因为宁鸿影和邓鸿照长得一模一样。”梁舟感叹着,终于等到了邓鸿照一家的出现。
桃夭根本没有要求守山人独身一辈子,那或许是最初的守山人宁鸿影生怕自己转世以后忘了约定所留下的规矩,又或者纯粹是宁家村的人不明缘由的误会,总之这个孤独终老的规矩在几百几千年间已经成了宁家村守山人的沉重负担。终于,打破规矩的人出现了,邓鸿照的父亲宁辜诚不顾村人反对,娶了妻子。
往任守山人其实已经不再严守戒律,虽然他们没有名义上的妻子,但是在外头往往养着情妇,只有宁辜诚是实实在在地明媒正娶。宁辜诚是个很有叛逆精神的男人,他认为这些陈规旧俗早就应该废止,更和妻子言明,成亲以后一家人都要离开当地去外地打工。这一年邓鸿照出世,因为身体虚弱,许久没有下山的桃夭远远地去看了一眼,就是那一眼她便知道因果的车轮已然转动起来。
宁辜诚的死纯粹是个意外,桃夭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将他的尸体从深涧底下捞出,而这一切都成了邓鸿照一家人憎恨她的由来。邓鸿照的死亡则更像是一种来自天道的警示,魔不容于世,怎可与凡人互生因果?桃夭自从知道邓鸿照可能是宁鸿影的转世以来,始终努力避开他,兜兜转转却还是不免有遇上的时候。小孩迷了路,她不忍心他忍饥挨饿便常常指引山中的动物领他出去,宁辜诚大礼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去送了一程,然而或许是因果的力量太过强大,又或许是宁鸿影的执念太过深刻,邓鸿照年纪虽小却能看到她的存在,从那以后,桃夭便知道这件事会变得十分棘手。
与他父亲的意外死亡不同,邓鸿照童年遇到的并不是意外,而是一起落水鬼找替身的恐怖经历。桃夭将他救了出来,因为怕他害怕,替他消去了这一段的记忆。邓家村人找来的时候法术还差最后一步,当时失去了大部分法力的桃夭险些没法将人救回来,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种衰弱才使得那些邪祟有了来穿心山害人的可乘之机。
再然后,邓鸿照走了,桃夭松了一口气。
山中固然寂寞,但比起繁琐的因果报应,桃夭显然更希望邓鸿照活得自由自在,直到二十二年前,他带着妻子万红英重新回到了穿心山。
梁舟在这个故事里一时是路人,一时又是桃夭,他因此读懂了许多细枝末节的情感,也读懂了桃夭的想法。万红英是注定要死的,不是死在穿心山死在山洪里,也会在二十二年前死在别的地方,因为她本就是一个劫,是邓鸿照的劫,更是桃夭的劫。
当初拿着照片去找施芎的时候,梁舟就隐隐觉得万红英跟桃夭其实长得有点像,只不过桃夭比起万红英要美得更出挑更明朗,她就像是一枝盛放在青天下的桃花,灼灼其华,而万红英则要逊色许多,她就像是一个低配版的桃夭。因为那是天道轮回因果的产物,那是三界规则加诸于曾经的宁鸿影如今的邓鸿照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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