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给汤臣挂完输液瓶,徐凡凡还没来得及退出去,差点被汤奶奶这口无遮拦的一句话呛出半口血,目光很是复杂地看了汤臣一眼。
走廊里有女人讲电话的声音,时不时发出几个不似人声的媚笑,刮擦人的耳朵。
汤天择搀扶着他那蹒跚的大肚妈走进来,身后还背了个大背包,里面支楞巴翘,不知装了什么。
“小臣啊,你爸爸昨天和我说,你要搬出去住,为什么啊,是因为我和天泽么?你要是实在心里不舒服,我们搬出去也行,那里是你的家啊……”芸姨说得悲悲切切,垂着柔软的脖颈低头抹眼泪,如果不是汤奶奶事先吹嘘过她大学生的身份,都要让人怀疑她是个从万恶旧社会穿来的姨娘。
汤臣闭上眼,决定眼不见为净。
汤奶奶一边给汤臣掖被角一边说:“小臣啊,你芸姨什么都为你考虑,怕你心里难受,昨天和我们说要和天择搬出去住,你看你也太任性了,要我说就是你们现在的孩子被宠得太独。你和天择是亲兄弟,他比你大三岁,住在一起亲近亲近不是挺好吗,你身体不好,我们老了,还不是他以后来照顾你?你都不知道天泽哥多惦记你,今天我本来不让他来,他偏要跟着,说是不小心打坏了你的一样东西,一定要当面和你陪不是……”
汤臣听到这里,倏地睁开眼,正看见汤天择将身上的背包放下来。
“小臣,对不起,昨天搬家工人不当心,抬钢琴时脱力,刚好压到了这个……”汤天择满脸愧疚,慢慢从背包里拿出一根断了的琴弓,接着是琴身,和那琴弓相同的命运,从正中折成了两半,只剩下几根戚戚然的琴弦彼此勾连。
走廊外的女人终于结束通话,清脆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最后竟是落到汤臣的病房门上。倒霉的房门没招谁没惹谁,平白挨了一脚,猛地弹在墙上,吱嘎吱嘎扇动着门页,放进来一个戴墨镜的女人。
汤臣却对这个突然的造访者视而不见,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汤天择手中那把断琴。
“汤臣,听说你那天和奶奶大声喊了?”女人以一句质问作为开场白,恨天高的高跟鞋勾过来一把凳子,翘着二郎腿坐上去,对汤臣扬了扬锥子一般的下巴,“你知道你把奶奶气成什么样了吗?”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汤奶奶嗔怪地说了一句,神色却是委屈的。
“妈你就不能这么惯着他,生病怎么了,多少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呢,我见多了,也没见几个像我们家这样的,从小就不能说不能碰,这对他也不好。要我说,就是岳梦瑶把他给教坏了,太任性,一点都不知道尊敬长辈!”
听到姑姑汤权莉直言母亲的名字,汤臣放在身体两侧的拳头不受控制地攥紧,呼吸越来越急促。
“哎呀,回血了!”徐凡凡突然大叫一声,快步走到汤臣病床前,辗转腾挪间,不仅成功挤走了坐在病床上的汤奶奶,还用自己瘦小的身体将一应人等全都挡在了汤臣视线之外。“探望的家属太多了!先出去几个吧,只能留一个人!”
或许是徐凡凡出的这个题目太高难,五个人中只留一个,总归选不出个合适人选,于是索性全都走了,汤奶奶似乎觉得这样做有些说不过去,临走时找补一句:“小臣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来看你。”
徐凡凡绷着一张脸,大概是把整个医院工作人员的职业素养全都拿来点在自己头上,才没有直接发飙。
这一家子什么人啊……
“042,你拳头别攥这么紧了,一会儿又该鼓针了。”徐凡凡看着一言不发躺在床上的年轻人,心里突然很难过。
“能帮我把那小提琴拿过来吗,谢谢。”从汤家人进门就没说过一个字的汤臣终于轻声开口。
徐凡凡迟疑了一下,还是将琴默默拿给了汤臣。
汤臣轻拂过提琴断裂的位置,整个琴颈几乎完全折断,只留着琴弦和几丝木屑还气若游丝地连着,琴的面板也有几处凹陷,背面更是惨不忍睹地掉了一大块漆片。
“你说这琴还能修吗?”沉默半晌,汤臣问。
徐凡凡好像一块时刻满格的充电宝,专门负责给那些缺电少能的人冲鸡血,然而此时,充电宝难得耗尽了电量,愁眉苦脸和汤臣安静相对,说出了一句违心的话,“应该……还能修吧。”
凌晨四点半。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医院安静的走廊里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早班护士推着医疗车开始各个病房采血。
原本在病床上熟睡的“汤臣”忽然睁开眼,眼中却没有丝毫被吵醒后的惺忪茫然,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转动了两下眼珠,然后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像是从没见过人手一样,颇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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