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惧怕老靖王?因为他如果对宫中失去控制,那老靖王知道遗诏何在,就极有可能拨乱整个局面。”温彦之顺接道,“可……他却不知道那遗诏上的名字,原本就是他自己。”
齐昱沉沉一叹,“这大约就是吕世秋所说的,‘都是给大哥的’吧。哪怕皇爷爷再觉着先皇心性暴虐多疑,却也明白这天下需要怎样的皇帝,只是无端生了这样多的波折,更引了先皇后来带走老靖王,一切大概都是命数。”故事讲到此处,他摇了摇头,“皇爷爷驾崩的那一晚,正是先皇登基的那晚,他看着先皇怎样不顾亲族情分地登基,也就不想再说遗诏写的是谁,大约也知道自己无力再做什么了,那时候他只跟先皇提了一件事,就是他要见一个人。”
温彦之猜测:“是要见那位老人家?”
齐昱点点头,继续说:“几十年来京中对此事都讳莫如深,皇族之中更以为不齿,便从未有人真敢当人面来提过,特特是先皇继位后,因是在这老人家手上栽了跟头,更就是不许任何人说道此事。”
“先皇栽了什么跟头?”温彦之怪道,“这老人家怎可能为难当朝皇帝?”
齐昱笑了笑,“是啊,如今想起来也似出戏,都是我母后讲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当年先皇为了满足我皇爷爷最后一个心愿,黑着脸也由人将那老人家带入宫了,自己就守在外面,只等皇爷爷走了把那老人家抹了脖子也就是了,没想到,守在外面的亲卫、宫差,却只听见里面有人开始唱了出大鼓书。”
“大鼓书?就街边上的京韵大鼓书?”温彦之眉毛都拧起来,此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怪,“可别说是那老人家唱的罢,怎会有人还在病榻跟前唱大鼓书的?”
“这就没人知道了。”齐昱也觉得好笑,对于数十年前的故事,他只觉解不得也是应该的,“不过这好笑也就一晌罢,过了会儿里头终于还是痛哭,先皇便知道皇爷爷没了,这便带了周遭官吏要进去拿人,岂知一进去,却见那老人家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又一份遗诏,一边恸哭一边说,永辉帝圣旨,说他错修刑律、动荡朝纲、罪不可赦,要罚他镇守皇陵,永生不得出山。”
温彦之只觉后背有些许发凉:“如若永辉爷曾爱慕这老人家,何故会留如此诏书?”
“这还不是最要紧处,”齐昱打断他说,“最要紧是先皇当年为了找出传位遗诏,早已将永辉帝寝殿搜查一空,根本就不留任何九龙锦和遗诏了,他根本不知道那老人家手里的遗诏是从何而来的。他以为是造假,当场便叫了礼部那些为皇爷爷敛尸、鸣讣的人来查验,礼部却都说那遗诏上确确然是皇爷爷的魏碑,是皇爷爷的字迹、落印,如此这遗诏叫周遭官员、武将都听见了,他不奉诏都不行,当场想栽给那老人家顶撞新皇的罪过,却叫那老人家徐徐掏了个金牌出来,说皇爷爷赐他天龙金牌,虽不可免活罪,却可免死罪一桩,可把先皇给气坏了。”
温彦之难以置信道:“我只见那老人家脾气暴躁,却也是个妙人,倒不知他妙到如此。”
“正因如此,母后都觉此事颇假,当年又无人敢说那确切真相,便只做个野史告诉我罢了。”齐昱摇头叹,“至于后来那老人家去了哪儿,还真无人再说过后话,若非今日在山中一见,我都快想不起这桩事了。”
温彦之不禁唏嘘,联想到黄昏时那老人跳脱的行止,竟无法想象他竟是个如此专情之人:“……所以那老人家是守着永辉爷守了一辈子,一直到永辉爷死后,也都没走的?他在那山里待了整整三十年啊。”
“也有人传闻那老人家早在皇爷爷下葬那日便自尽殉葬了,”齐昱拍拍他手背,“说不定我们今日见着的是鬼呢。”
温彦之被他逗得一笑,荒唐道:“那老人家,倒也着实像个鬼。”
齐昱朝旁边椅上未拿走的衣裳努了努嘴:“那你还拿了人家的寿衣呢。”
“去!”温彦之终于真的笑起来,“齐昱,你能不能别再拿死开玩笑了,这不好。”
齐昱也闷声靠在他肩头上笑,抬手往他脸上泼了些水:“我倒觉着挺好。像今日那老头子似的,一口一个老不死把自己骂着,倒也真活到那岁数呢……能有九十好几了罢。”
“他骂人时候中气可足了。”温彦之道,“手劲儿也大,赶我走的时候差点儿把我推在地上。”
齐昱连忙坐起来一点:“这可不行,还只有我能把你推在地上呢。”
“齐昱,你能不能正经些!”温彦之简直哭笑不得了。
可齐昱却搂着他道:“温彦之啊,我都教你这么些年了,你怎么就还不懂——人活那么正经做什么?有什么意思?你也跟人老人家学学,等我要驾崩的时候,你也立边儿上给我来出大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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