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知道那其实是很无稽的错觉。毁掉了明德的,其实就是他自己。
但是那一刹那间的感觉就是,他放在心里藏起来的一个什么宝贵的东西,被人强行的染指了,还是打着向他献媚、向他讨好的旗号。
乾万帝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儿,伸手去拉起那个男孩子,出乎意料的看见那孩子哭了,流的一脸都是眼泪。
皇帝张了张口,低声问:“……你几岁了?”
男孩害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回、回陛下,十四……”
“谁家的孩子?”
“我、我家是城南北巷……”
毕竟还小,又害怕,说话一点也不利索,乾万帝听了半天才听清楚,这孩子是州府献给控鹤府的,被贵妃宫里的姑姑买了来,至于父母,大概在家里哭天抢地呢吧。
那孩子说着说着就开始哭,他知道不能哭,但是忍不住,怕得脸色苍白,好像自己马上就要没命了一样。乾万帝莫名的想起了两年前那个深夜,明德他是不是也曾经这么害怕、这么恐惧过?
……大概吧。
印象其实已经不清楚了,自己当时应该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喜悦和亢奋中。只恍惚记得那孩子当时也在微微的发抖,至于最痛苦的时候他有没有流泪……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乾万帝想让那孩子停止哭泣,他伸手去试图擦掉那孩子的眼泪,但是男孩好像害怕得更厉害了。不仅仅是他的手,他全身都在颤抖着,牙齿里好像都发出打战的声音。
乾万帝颓然垂下手,他开了口,声音木然:“……来人,给这孩子黄金百两,送他回家去。”
近侍低声答了一个是字,接着弯腰屈膝的走进来,把那个男孩子扶起来,小心翼翼的走了。
乾万帝又坐了一会儿,才缓缓站起身,走到床帏外边。贵妃深深的跪倒在地,一个字都不敢说,甚至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就这么僵直着跪在那里。
乾万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就到冷宫替我赎罪去吧。”
贵妃猛地扑过来想哭诉什么,但是乾万帝猛地推开她,大步走了出去。身后的随从急匆匆赶来,心腹太监张阔紧紧的跟在后边,低声问:“皇上,召明德公子觐见么?”
乾万帝猛然顿住了脚步。身后的人全都等在那里,一声不敢吭,大气也不敢喘出来。
其实已经是深夜了,月光洒在庭院中,仿佛积下了一潭幽清的水。风声细微的掠过树梢,树叶在无边的夜色里沙沙作响,仿佛情人间呢喃的私语。
乾万帝深深的吸了口气:“……叫他来。朕想……想看看他。”
上官明德是在床上接到的密旨,皇帝说,想看看他。
传旨的容十八很不赞成的坐在床边上,说:“明德,我觉得吧,后宫里多一个嫔妃并不比暗卫里多一个队长来得有价值。我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上官明德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说:“那好吧,属下不去。”
容十八于是满意的起身,从窗口出了上官家偏院的门。结果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从门口探出头,弱弱的说:“……对了明德,你这样,好像叫抗旨呀。”
明德拉了拉被子,懒洋洋的说:“是容大人你教属下抗旨的。”
容十八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别别别!明德!明德小祖宗!你还是去吧!你上司我不敢教唆抗旨!老子我就一个脑袋啊!”
明德于是被生拉硬扯着拖了起来,几下子裹上棉袍,出门被冷风一激,整个人都打了个寒战,立刻就清醒了。容十八跳着脚搓手说:“好冷!好冷!明德,你房里怎么连个暖炉都不生?”
明德道:“节省罢了。”
“……”容十八说:“我不记得我拖欠过你薪俸。”
“我不大花钱的。”明德说,“再说大太太有话,抚养子女要长带三分饥和寒,所以我经常又有点饥又有点寒。”
容十八回过头去看他,少年清瘦的侧脸在月光阴影下,沉默得仿佛岩石。
容十八回过头去赶路,突而听明德问:“容大人。”
“什么?”
“你快要转明了?”
“是啊。”
“那你想干什么?”
容十八想了想:“大概是当缇骑吧,指挥使之类的,……当然也有可能外放,我是比较想外放的啦,当个镇南将军之类的,虽然是云南边疆,但是天高皇帝远,作威作福得多自在。”
明德点点头:“哦。”
“你呢?打算干什么?”
明德笑了笑:“我想去守皇陵。”
容十八几乎没一跤跌到树底下去。守皇陵?呆在皇陵里,青灯古佛,食素念斋,一辈子不见天日?
“你你你,你没问题吧?你发烧了说胡话呢还是我失眠欠觉幻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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