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笑了起来:“我不抄。”
那个笑意说不出来的扭曲,艳丽到让人发指的地步。
“李骥,”他说,“除非你杀了我,把我的手剁下来,否则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抄一个字的经书。”
乾万帝抓着明德,从龙床上猛地拖下来,明德在他身后踉跄着跌倒了,随即被一路拖到了书案边,掼在巨大的扶手椅里。乾万帝抓着他的手,用力之大甚至让明德的指关节发出了咔咔的声音;他往明德的手里硬塞进笔,声音尖厉以至于刺耳:“——你抄不抄?!”
明德无声而剧烈的挣扎着,他们两个扭打在一起,扶手椅被摔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久久的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寝宫里。
乾万帝狠狠的把明德按倒在地上,抓着他的手指,一点也不在意明德生生的咬着他的手臂,血一滴一滴的流在厚重的异国地毯上。
“你抄不抄?”乾万帝厉声问,高昂的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惊恐和仓皇,“——明德,你敢说不抄,你就给朕试试看!”
明德眉心剧烈的皱在一起,这样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有种明显的厌恶的感觉:“你做梦。”
乾万帝猛地放开他,站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出门。
明德躺在地毯上,颤抖着喘息了一会儿,听见门外传来乾万帝的怒吼,飘散在空气中,好像很远很远,远得无法触及。
“……只要他一天不抄出莲花经,就一天不给他吃饭!……我看他能犟到什么时候,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跟我认输!”
血中之血
明德觉得自己好像大病了一场,但是一点也没有觉得痛苦,相反,他好像是被包裹在温暖的云絮里,飘飘忽忽的,软软的浮在虚空中一样。
一开始是饥饿的,喉咙里火辣辣的,因为干渴而破裂开来,一口一口咽下的都是自己的血丝。但是后来慢慢的,时间的流逝变得很模糊,巨大而冰冷的窗棂外日升月落,明昧间昼夜不知道变换了几次。大殿里静悄悄的,好像已经被时光遗忘了一样,默默的独立在了世界之外。明明是富贵无情的堂皇宫殿,这时却像一个温暖的壳一样包裹住了蜷缩在里边的小小的上官明德,黑暗却安全。
视线一直都很模糊,黑暗里好像连自己都消失了,手和脚的感觉都没有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在温暖而潮湿的世界里恍恍惚惚的漂浮着。他看到画像上的明睿皇后笑着向他伸出手,他看到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背对着他站着,虽然面目都是模糊不清的,但是他坚信他们都是那样柔软而温暖,他们都在等待着他,从未放弃过。
他向他们急切的迈出脚步,跌跌撞撞,摔倒了就爬,一点一点的接近。然而他们却飞快的远离,好像只现了现身,就消失在了无尽的幽冥里。
明德张了张口,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而微弱,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妈妈!……”
“回来,妈妈!……”
他们都离开了,明德站在原地,他伸出手,没有一个人能拉住他。
空气好像都那样沉重,他拼命的向前伸手,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人,抬头一看,却是乾万帝李骥的脸,就像阴霾的天空一样冷酷凶恶。
明德一下子觉得很痛,以前被撕裂过的伤口,渐渐萎靡的血脉,细碎的疼痛从每一寸骨骼里如同藤蔓一样蔓延,渐渐的包裹住他,让他窒息,让他脆弱的肺部被揉搓挤压,剩不下来一点点空气。
不要打我,他喃喃的道,不要打我,其实我并没有招惹过你,我没有伤害过你,为什么你总是打我?
他拼命的抱着头,把自己蜷缩进一个小小的寒冷的角落里去,就像一只可怜的小虫子,拼命的躲起来,连哭泣的声音都压抑得小小的,生怕被听见,生怕从这个暂时安全的角落里被揪出来,狠狠的挫骨扬灰。
求求你……
求求你,就让我呆在这里吧……
你威加四海,你富有天下,整座江山都是你的,万里山河都属于你,那么你能不能分给我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
就让我呆着,在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偷偷的度过一生,一辈子都不去招惹你,好不好?……
清帧殿里那个小贵人整整烧了三天,水米不进,神智垂危。
乾万帝在早朝上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脸色都变了,全身都僵硬了,就像是被雷劈中一样,连听到边疆反叛、内廷宫变都不会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就像是随时都会狂暴起来,把身侧的太医撕碎一样。
群臣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看见太医匆匆过来小声的向乾万帝说了一句话,然后高高在上、总是镇定平稳的皇帝突然就跳了起来,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大步冲进了内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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