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焦躁的时候,“笃笃”的叩门声在寒冷萧瑟的冬夜里突兀地响起。狐疑地披衣起身去开门,夜风裹著寒意尖叫著扑面而来,宁怀璟看著来人,一时忘了躲闪,手里抓著门闩,有片刻失了言语。
站在门外的是宁怀瑄,忠靖侯府仪表堂堂出类拔萃又光耀门楣的大公子,和不成器的弟弟相比,如同云端的金鹏与檐下的麻雀。风里的金鹏不说话,任凭同样衣衫单薄的麻雀用不可置信的眼神将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又一遭,直到眼珠子掉到地上。
兄弟俩似乎从小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怀瑄好静,怀璟好动;怀瑄内敛,怀璟张扬;怀瑄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怀璟花天酒地惹是生非,连本《论语》都背不全。两人虽不见得水火不容,可也说不上什麽手足情深。印象中这位事事十分优秀十分出色十分让父亲长脸的大哥有一道竹一般挺拔磊落的背影,自己再如何奋进用功也追不上,看著眼前面容苍白的男子,宁怀璟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哥?”
宁怀瑄的嘴角动了动,眉宇间亦隐约透出几丝茫然:“我……想和你聊聊。”
在桌边坐定,宁怀璟才发现,他居然是带著酒来的。手边没有酒盅,天人一般的宁怀瑄丝毫不在意,解下红绸就就著瓶口往下吞:“你……办完差就直接回府了?”
宁怀璟愣了一会儿:“是啊。”
“日落後到家的吧?“
“嗯。”
宁怀瑄仰起脖子又吞了口酒,面无表情地看著他:“日落前,我路过城东,在巷子口看到了你,你身边那个该是从前常来府里的徐客秋,忠烈伯府的那个。”
“……”房里慢慢漫开了酒香,桌子中央点了灯,摇曳的烛光在彼此的面孔上跳跃。宁怀璟同样定定地看著他。漫长得有些不寻常的沈寂过後,玩世不恭的小侯爷学著他的模样收拾起所有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回京城我就去春风得意楼边的药堂等他,他总是上那儿去抓药。”
“我听说,他成亲了。”宁怀瑄的话语依旧是迟疑的,神色间的迷茫愈发显露。
“嗯。”
“你喜欢他?”他问得很轻,态度小心翼翼得让人觉得有些过分的谨慎。
宁怀璟从他手里拿过酒瓶,仰头满满了灌一口,酒液冲出嘴角滴落到衣襟上,胸膛口倏然惊起几星冰冷,脸上却因强烈的後劲而火烧般铺开两抹酡红:“嗯,我喜欢他。”
“呵……”没有如意料中那般惊讶慌张的表情,宁怀瑄只是笑著向他伸手想要讨回自己的酒。
这笑容起得莫名,以为会招来一通呵斥的宁怀璟不解地望著他,他固执地伸长手臂,嘴角维持著上翘的弧度,眼中盛满悲哀:“人们都说你不如我,在这事上,却是我不如你。”
“你有什麽不如我的?”
直觉有些不对劲,宁怀璟起身去为他找酒杯,一回头,怀瑄倒提著空空的酒瓶正冲他露出一口白牙。索性把酒杯再放回去,从柜子里摸出坛私藏的好酒抛给他,一直以一副“皇家精英”面孔示人的男人抱著酒坛笑得像个孩子。
“小如怀孕了。”宁怀瑄说。
“我知道,恭喜。”宁怀璟另提了一壶酒,取了小酒盅,坐在他面前等著下文。
“我对不起她。”
宁怀璟垂下眼:“你待她很好。”
“我也对不起静蓉。”
宁怀璟不说话了,对面的男人明明满脸通红,眼神却是清醒的,清澈得能倒映出宁怀璟凝重的面容。
“小如是学馆夫子的女儿。那时候,我跟著忠安侯家的怀琦他们去学馆瞧新鲜……她来给她哥送书,她爹不许她抛头露面,她寻著借口去学馆偷听……呵呵,也是小孩儿心性……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当时的那张笑脸,桃花似的……”
宁怀璟静静地听,他忽然转过脸来问:“你和徐客秋呢?怎麽遇上的?”
宁怀璟歪头想了想,於是也跟著笑了:“他那时的脸……白得跟鬼似的,我差点没吓趴下。”
男人笑了两声,低头喝了口酒,又陷进了回忆里:“我喜欢她,却不能娶她。和楚家的婚事是一早定下的,毁不得,也毁不起,世世代代的交情不说,在朝里,楚家失不了我们,我们也离不得楚家,婚事哪里由得我来做主……我以为我成亲後她也会找户人家嫁了,没想到她却一直没出阁……我偷偷托人去看她,她说她喜欢我,今生今世就守著我一个人……”
宁怀瑄的眼睛湿了,眼角红了一圈:“还有静蓉,我想过,既然娶了她就要好好待她,可我还是负了她……那天她跟爹娘说,想让小如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原来她什麽都知道,只是装不知道……她是个好女人,光是小如这件事就足以让我愧对她一生……除了给她所有我能给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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