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传说,顾侍郎不愿旁人议论他的父亲。一旦不小心被他听见,那就要被他恨上,自此在官场再也混不下去。有心人在背後偷偷嚼舌根,这个顾侍郎可是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当了官不将父亲接来京城享福便算了,居然在父亲亡故时连面都不露一下,泪都不掉一颗,这满天下,哪里有这样当儿子的?
难堪的沈默里,严凤楼再度背过了身:“我不该提的。”
顾明举的笑容也慢慢湮灭了,一直浅浅笑著的眼中缓缓绽出一分落寞:“你还不肯原谅我。”
隔了许久,严凤楼的声音低低传来:“你说过,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无从弥补。”
顾明举执意拥抱著他,将脸埋进他披散的发间,用胸膛紧紧贴上他瘦弱的背:“凤卿……”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
他们之间毫无芥蒂地亲昵谈笑终只能是一时,而不能维系一世。一旦触碰到现实,便如江流上的水中月一般,轻而易举就能破碎。顾明举知道,往後再像这般抱著严凤楼闲话家常的时光几乎是不可能再有了,忍不住闭上眼,艰难地收拾著自己内心的哀伤:“谢谢你。我知道,这些年你年年都会去我父亲坟上看他。”
日日上县衙办公雷打不动的严县丞,每年都会在那个日子前後告假,说是要回乡探望父母,实则每次都会路经他的家乡苍梧。他也曾悄悄回去看过,父亲的坟边被收拾得很干净,石碑两边还各自栽著一棵松柏。村里的人说,年年都会有自称是他旧相识的人来坟边祭拜打扫。他不用猜,心头浮上的第一个人就是严凤楼。
顾明举没有如往常般留到入夜,长久的静默後,他坐起身,站在床边最後抱了抱严凤楼,然後低头,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
离去的时候,严凤楼抓住了他的衣袖:“你可以再解释一遍。”
顾明举回过头,清清楚楚看到他眼中的决绝与深藏其後的矛盾。严凤楼,这不像你。你向来讲究是非,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从不欺人,更不自欺。
他面朝著严凤楼一步步向门边退去,想用力挤一个笑容,嘴中越发尝出苦涩:“凤卿,我可以骗天下人,但我不能骗你。”
第七章
顾明举走後,严凤楼一切如常。
处理了两三件公务,看了几篇南安书院送来的学生文章。期间杜远山来探病,两个人兴致勃勃地在屋子里谈了许久的读书心得。聊到欲罢不能的时候,严凤楼顺势将他留下来一起吃饭。饭後一边饮著茶,一边又从读书说到字画。直至天色漆黑,飘雪出言提醒,杜远山才惊觉留得太晚,匆匆起身告罪:“学生耽误了大人休养。”
严凤楼的神色平静得异常,吃著飘雪端来的药,也不曾因药汤的难以下咽而皱眉:“其实,该是我谢你。”
杜远山听不明白,他也不解释,兀自倚在榻上,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飘雪送走杜远山後再回转,严凤楼房内的烛火已经熄了,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见。应该是已经睡下了。跟了他四年,除了这些天来那位顾侍郎的连哄带骗,飘雪第一次见他睡得如此之早。
之後几天,始终不见顾明举。
那位负责早起开门的小厮私下里偷偷跟人抱怨:“你说怪不怪?从前也没怎麽样,可是这几天一早打开门,没看见那位顾大人,我就觉著不习惯了。”
府里不少人都记挂著这位顾大人的好,出手大方,逢人三分笑,管他那些有的没有的的风言风语,至少人家给的赏银是货真价实的。
他们三三两两围在角落里嘀嘀咕咕,飘雪路过听见了,轻轻咳嗽一声,他们便赶紧埋头散了。府里原本人就不多,少了顾明举嘻嘻哈哈的笑声,飒飒秋风里,越发显出寂寥。
严凤楼的病却好了。翌日大夫来把脉,说应当再多躺几天。固执的县丞却坚称自己已经没有大碍,当天就回到了县衙。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顾侍郎刚来南安的那段日子,只是驿馆那边也是悄无声息的,不见有人来说要换东西,也不见那位挑剔的娇客再提什麽强人所难的要求。
严凤楼每天忙忙碌碌,时常饭还没完全咽下就又急匆匆出门。只是书房里那只八哥他还精心照料著,添食喂水从不假手他人。
飘雪有时会见他冲著廊下的鸟笼发呆,想要悄无声息地走近几步,却被他灵敏地察觉。男人仓惶地回过脸来,眼底还残存著不及敛去的伤感。
所幸,那个恨不得将顾明举抬进祖庙奉养的张知府近来居然也不再派人来过问顾侍郎在南安的近况。否则,飘雪当真不知,严凤楼要如何上报近些日子来彼此间的互不相问。
这段时间送来县丞府的信件倒是多了起来。其中有几封送到府上时,恰巧严凤楼不在,便由飘雪转交:“大人素来不是交游广阔的人,怎麽近来多出这麽多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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