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顾明举不疑有他,抬起擦得干净的脸,笑得像个傻瓜。
彼时天光如此好,梁下燕筑巢,墙外鸡打鸣。
东山边的太阳已经露出了一半,满天火红的赤霞恍如被谁镶了一圈金边,沈沈的天空慢慢亮堂了起来。隐约能够听见谁家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咿呀咿呀”的响动是老旧的门板被谁打开又合拢。
巷子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著腰间佩饰叮叮当当的脆响,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後停在了严凤楼身後。
严凤楼目视前方,正对著斑驳掉漆的书院大门。背後的人不说话,只有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响著。
“我以为,我至少会等到子夜。”他的呼吸平复得很快,一刹那的凝滞後,便又回复了平日的轻松。
严凤楼缓缓转过身:“是吗?”
“嗯。”顾明举退後几步,站到了石阶下仰头看他,墨黑的眼瞳被七彩晨光映照著,坦白地写著他的如释重负,“他们告诉我,今晚或许会下雨,我准备了一场苦肉计,等著你来心疼我。没想到……”
他毫不避讳地说出他的打算,口气间甚至漏出几分自鸣得意。严凤楼听得无奈:“你、你真是……”
把脸扭开再扭开,扭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嘴里说得气急,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你这人……”一肚子坏水。却说不下去,一开口就是止不住的笑意,说不清是笑什麽,看到他的人,看到他的脸,看到他闪闪的眼眸,已经习惯板起的脸就再也端肃不起来。
顾明举也笑。踩在万人之上的人,穿一身干净的锦袍,兀自抱著臂膀站在那儿,肩膀抖个不停。
当年像个傻瓜,现在像个无赖。
书院里还维持著顾明举当日在读时的模样。目下已是秋季,待过了一个冬日,来年开春就是又一年开科取士。想要出人头地名扬四海的就都要抓紧了,再不复习功课,临上场时就只有哭的份。
有勤奋的学生站在廊下低声念书,一旁的石桌边,同样穿一身长衫的青年正执著笔细细在纸上描画。长得魁梧的梧桐沙沙落下一地金黄,透过半开的格窗,窗里的圆脸学子还睡得香甜,口水滴答,浸湿一纸子曰孟语。
顾明举跟著严凤楼顺著迂回的长廊慢慢往里走。自南安书院而入仕的县丞在这些年轻学生里很受敬仰,一路上不停有人向他拱手问好。他们称他严大人,几个调皮大胆的还会跑来笑嘻嘻地唤他一声“严师兄”。
严凤楼一概点头应下,偶尔抓住一个来行礼的学生问:“子甲,你的功课怎麽样了?”
那学生的脸就红了,摸著脑袋很是害羞。身边的另一个少年抢著替他答:“他呀,昨天又被夫子罚留堂了。”
叫做子甲的学生难堪得很,抓过同伴的臂膀用力地拧。嘴快的少年疼得龇牙咧嘴,顾明举在一旁看得有趣,上前几步笑道:“子甲被留堂是不是你害的?”
两个少年都不说话,互相对看一眼,“呼啦”一下,鸟儿般从两人身侧穿过。
“严大人见谅,夫子正等著我们上早课呢。”容易脸红的少年跑出几步又怯怯回身想要辩解,刚说了一句,便被同伴拉住了臂膀,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拐角处。
不苟言笑的县丞也不恼,摇摇头,露出一个略显宠溺的笑。看得出来,他和这里的学生们都很熟。
顾明举问:“你常来?”
严凤楼答道:“有空会来这里走走。”
顾明举细细地打量他的侧脸,沐浴在清晨微光里的男人面色柔和,隽秀儒雅,不染半点尘埃。他的凤卿不该再这麽出现在他面前,尤其是在提及那些往事之後。心里不禁悄悄升起一点疑问,严凤楼知道些什麽了吧?
周围响起小小的惊呼,有眼尖的学生认出,伴在严县丞身侧的俊朗男子正是现今朝中最炙手可热的顾侍郎,偷偷咬著耳朵说予身边人听。廊下和院中埋首读书的学生们便都停了,纷纷三三两两聚到一起窃窃私语。
“他……”
“哎呀……”
“竟是那位顾侍郎?他也是我们书院的?”
惊讶声此起彼伏,倒是比之前的读书声还热闹。顾明举看看冲著自己指指点点的人群,又转头看看冷眼旁观的严凤楼,目光落到之前两个少年消失的拐角处,不由眼前一亮:“凤卿?”
“嗯?”他笑得太诡异,让严凤楼不得不防。
“你冷不冷?”
“咦?”
严凤楼退开半步,被他问得发愣。
“你冷不冷?”他却似乎是认真的,开口又再重复一遍,眸光闪闪,说不出的无害纯良。
严凤楼开始提防,双目紧紧盯著他目光闪烁的眼:“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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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恋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