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呢?当朝炙手可热的大红人、新上任的中书侍郎、高相青眼相加的顾大人,在这般本当意气风发大展拳脚的时候,居然上书离京,恳请回乡省亲祭拜亡父。
顾明举祖籍林州,又是个离京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大红大紫的年轻侍郎此番已然娇贵了,怕是早已忘却了年少时的穷困时光,启程时仪仗浩荡仆从如云不说,走到半途竟不知如何又心血来潮,嫌恶著秋夜的寒凉,抱怨著路途的遥远。几日前,方到得青州地界便急急差人传来了话,路程迢迢,顾侍郎要在青州好好休整几日。
这是人在家中坐,凭空落下个金元宝。若不抓紧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他张雪松得后悔一辈子。
绿豆眼中写满赤诚的知府几近哽咽:“大人,下官治理青州八载寒暑,八载寒暑啊大人!长治三年,青州大旱,饿殍遍野,是下官、下官开仓放粮……啊,还有,还有长治五年的悍匪,也是下官身先士卒,抛却性命安危,一举擒得匪首,保我青州百姓一方安宁……”
顾明举紧绷着脸听,视线却始终看着张太守的身后。南安县年岁尚轻的县丞大人微低著头,正专心致志看著地面,从毫无表情的俊挺面孔上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只是一身半新不旧的绿色官服衬得原就瘦削的脸庞越发阴沈。
一如昨日在青州城,打了鸡血般上蹿下跳的知府身后,一众多少有几分兴奋神色的大小官员里,严凤楼也是这麽一副格格不入的沈静模样,好似随时能淹没在人群里。
严凤楼阿严凤楼,不管身处何方,不管身在何时,还是这么一副招人讨厌的顽石脾气。好似说一句逢迎的话语就损了他清白的名声,露一个讨好的笑容就折了他铮铮的铁骨。顾明举玩味地想,他没叫同僚弄死,成为他人的踩脚石真是天大的福气。
“张大人,歇歇吧。本官知道你爱民如子。开仓放粮上山擒匪的事,你昨天都说过了。”顾明举好心好意提醒犹自自我沈醉的知府。
一众下属、乡绅及瞧热闹的百姓面前,被截断了话头的张知府自觉丢了脸,生生憋红了一张老脸。
器宇轩昂的侍郎大人似乎直到此刻才想起尚身处城外,施施然起身,缓步下轿道:“都起来吧。”日上正午,恰照在他头顶正中央。一张冠玉般面孔尽数被罩进阳光里,顾明举负手而立,衣摆翩翩,越发的光芒万丈。
从天明起就候在城外不敢起身的众人这才徐徐站起。擦身而过时,顾明举有意向严凤楼望了一眼,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年轻县丞显然跪得辛苦,正借著侍从的搀扶才堪堪站起。
顾明举特意停下脚步站到他跟前。这位昔日的同窗,在五年间老去了似乎远远不止五岁。
严凤楼抬头看了他一眼:“下官见过大人。”
弯腰、拱手、垂眼,在标准不过的礼数,脸上的神色却仍是木然的,仿佛那三载亲密无间的岁月早已在他心中烟消云散。
“严、县、丞。”把这个生疏的称呼放在嘴里反复咀嚼,顾明举勾了勾嘴角,倏然转身,大步流星往城内走去,“让本官看看,这个南安县在严县丞的治理下都变成什么模样了。”
身后,严凤楼还凝着脸直挺挺地站着。气急败坏的张太守在他身边重重地跺脚:“那是京里来的上差,你好歹也笑一个呀!”
事情还得回到几天前。
朝里官员们都知道,顾侍郎是不按牌理出牌的脾气。
青州太守在青州城里把他供得比菩萨还好,他还意犹未尽,晚上的酒宴上冷不丁冒出一句:“张大人,下官明日清早想去南安县看看,劳你操心安排一番。就这么说定了,你可别忘了。”
措手不及的青州官员们惊得齐齐把下巴咳上了桌角。
历来哪怕是御史巡查,也总提前那麽十天半个月知会一声。地方上为官不易,纵然是再两袖清风日月可鉴,也总有疏漏偏颇。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保不齐横刺里蹦出个拦轿喊冤存心闹事的,给上两三天的余地稍稍整顿整顿,既是让地方上好看,也是为了当今圣上的脸面好看。哪有今夜说去明天就到的?不是存心来挑事是什麽?
顾明举不管,只将头扭向角落里的严凤楼:“凤卿,我要同你好好说说话。”再不顾满堂的诧异,大笑著转身而去。
凤卿,多少年没听他这么喊。严凤楼乍一听闻,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及至看到坐在主席上谈笑风生的他,徒然觉得陌生。
身边有人推他:“严大人、严大人,还不快敬一敬顾大人。来呀,快来,你这南安县丞才是今天真正的东道啊!”
催促的声音太大,落到顾明举的耳里。他低下头用筷子去夹碟子里光溜溜的鸽蛋,暗案在心里发笑。再抬头,受不住催促的严凤楼果然已经站到了自己跟前。他眼中眸光闪得太快,却还是叫顾明举捉到一丝懊恼与无奈。不由自主地,嘴角忍不住就要往上翘。
52书库推荐浏览: 公子欢喜
虐恋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