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同奴家说过一样的话?”
严凤楼慢慢地点头:“嗯,他也说过。”
“谁?”她大惑不解,睁大一双美目恨不能知道所有。
严凤楼好似陷进了不为人知的记忆里,墨一般乌黑的眼中尽是故去的云烟:“读书就是为了求取功名。倘若为了功名,不管做什麽都该是应该的。因为说到底,读书也不过是一个手段而已,与阿谀奉承、口蜜腹剑、暗箭伤人一样,都只是一个为了做官的手段而已。我没什麽资格去指摘旁人的作为,同样为了自己的前程,大家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他答非所问,女子若有所思地听:“既然如此,大人又为何要做官呢?”
那时节,也有人问起:“凤卿,你为何做官?”
那时节,自己这般回答:“为泽被一方百姓。”
再寻常不过的答案,他却“哈哈”地笑,满脸满脸都是不信。笑完后,他长长久久地叹息:“严凤楼啊严凤楼,你真是……”后面的即使他不说,严凤楼自己也明白。
“飘雪,我当真不适於为官?”
避而不答先前的问题,严凤楼反而转过脸来一脸认真地发问。
唤作飘雪的红衣女子一时有些怔忡,半晌后释然笑道:“无论如何,在奴家心中,严大人是个好官。”
前院的酒宴该是散场了,再不曾听到半点声响。耳畔“沙沙”的秋叶声似乎也止了。严凤楼忽然间不知该对眼前的女子说些什麽。
她却已经喋喋不休起来,仔仔细细地叮嘱他,一定要喝下那碗热茶,那是醒酒的,免得明早醒来犯头疼。她说,她会去差人通报张知府,严县丞喝醉了,怕是醒不来送顾侍郎去官驿。她说,她会让家人们将前院打扫干净,请大人不必操心。
她行到门边,刚要打开房门,忽而又猛然回头,却是一脸肃穆:“其实奴家同大人一样,也不喜欢那位顾侍郎。那位大人的名声不好,登得太高,将来也必然摔得更痛。”
风声呼啸,吹得房内唯一的一盏烛火摇摇欲坠,严凤楼捧著女子送来的热茶,忽然觉得手脚一阵冰凉。
第二章
南安县的秋天其实有不少耐看的景色,比如石塔边的湖光山色,比如城郊南安寺外的红枫,即便哪儿也不去,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驿馆里看看窗外的落叶,也不失为一种风雅,让人不由自主想起东城南安书院里的幽幽墨香。
不知是张知府的授意还是得了哪位高人的提点,日理万机的严县丞特特差了人来陪侍郎大人出游:“说是近来石塔湖边有庙会,热闹得很。南安寺虽小,不过方丈是位得道的高僧,周围十里八乡聚了不少信徒,香火倒也过得去,闲时去参拜参拜,兴许心愿就成了。近来秋高气爽,登高赏枫正是好时候,大人如若现在启程,还可在寺里用一餐斋饭……”
顾明举坐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著侍从絮絮陈述,严凤楼精进了,长长短短的行程安排得有模有样事事周到不说,还甚是贴心,样样比照著顾明举的喜好而设。最难能可贵的是,贵客所到之地处处有人殷勤作陪,半点毋须县丞出面。勤於公务的县丞大人大可以安安心心地躲在他的县衙里,任凭驿馆这边刮风下雨电闪雷鸣。
“你说,我是不是该好好夸夸他?”他轻松地调笑,话语间里甚至带一点点骄傲。
一旁的侍从被吓到了,呐呐地止住了滔滔不绝的叙述:“大人说的是、是……”
顾明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继续回头看窗外。庭院里的梧桐树下正站著严凤楼遣来陪他游城的人,除了本县的几位县吏,还有本地的乡绅、几个老学究,另外有三五个年轻的读书人站在他们身后,应当是南安书院里成绩出色的学生。
年轻人里那个为首的学生顾明举认得,正是当日在城外时,搀著严凤楼起身的那个。当时虽是匆匆一瞥,这学生锐利的目光却令顾明举印象深刻。
杜远山,说是南安书院里功课最好的学生,写得一笔工整方正的好字,甚得县丞严凤楼欣赏,是时常出入县丞府邸的少数严凤楼知交之一。杜家世代经营米行,传到杜远山父亲手中已是第四代,算是城中富户。
这世道,纵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可士农工商之分古已有之,商户虽家财万贯,论声望却总不能同清贫如洗的读书人相比。所以,杜家老爷对这个天资不差的儿子可谓寄予厚望,殷殷盼著杜远山能在两年后的科举中有所斩获,也好光耀门楣告慰祖宗。
“简直就是个小严凤楼。”
一边回想著侍从们送呈来的消息,顾明举一边透过格窗细细打量著院中的杜远山。那是个个子颇高的青年,站在一众举止拘谨的同龄人里,从容自若的神情很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只是毕竟阅历尚浅,不懂得收敛锋芒,顾盼间依旧难免几分青涩与读书人惯有的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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