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兰心想:这孩子,要是再过一两年,恐怕就连自己,也难以窥探他真正的心思。可惜现在,他还是只未成精的小狐狸,眉宇间凝著的淡淡哀愁,他再努力掩饰也逃不过自己的法眼。
因为魔族政坛上两股势力面临最终的对决,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冥夜以内政繁重的理由,向天宫递了一个星期的假条,专心应付今天的硬仗。习惯於每天清晨到天宫上早朝的他,一个不留神又朝著御用天舰停泊的方向走去。
“小殿下,议事厅往这边走。”馥兰在他身後轻轻提醒。
冥夜一个惊醒,“啊,抱歉。”这才转了方向。馥兰跟在他後面,忧心忡忡,这孩子精神萎靡,很不集中,显然心绪极乱,刚想给他壮壮士气,远处一名宫女飞跑过来,双膝一跪,叩首在地。
“小殿下!”她神色凄凄楚楚,馥兰一见,已心知不妙,赶紧往小殿下身前一拦,截了那宫女话头。“天大的事,等殿下下朝回来再说……”
“不必了,就现在说吧。”冥夜拉下太傅挡在自己身前的手,其实他心中已有预感,只求一个确认而已。
果然,那宫女垂泪禀报:“依泉大人,在昨天夜里割腕自尽了。”
闻言震惊的人,是馥兰太傅,他太清楚小殿下与依泉之间的情意。回头一看,出乎意料,那孩子并没太大的情绪波动,苍白的脸上,异常平静,更像是一种麻木和绝望,叫人看了心底微微发凉。他见小殿下嘴角一勾,像是在笑:“是麽?既然如此,我就先去看看她吧,反正时间还早。”
“小殿下!你!”馥兰拉了他一把,孩子空洞的眼神简直就像具无情无感的行尸走肉。
冥夜反倒过来跟他讲道理:“让我去吧,就看一眼……你也知道,小时候喂我吃饭,教我走路的,都是她。馥兰太傅,你就让我去看看她吧。”才说著,眼睛就红了,他硬是眨了眨,把泪水逼回去。
馥兰还能说什麽?
空气里似飘著一股血腥味,冥夜静静地立在床头,看著床上沈睡的容颜,脑中回忆著这个女子生前的一颦一笑,这般熟悉,他闭上眼,耳边甚至还能听见女子轻柔的声音,在旁边关切地唤他一声:“小殿下。”
“我在这里呢,依泉。”他回应著。就在那时,突然有股香气围绕了他,就像是有人在後轻轻环抱他的肩膀,那缕精魂,一直徘徊在房中不肯离去,终於等到了要等的人,再来辞别。
有些时候,宽恕竟比惩罚来得残忍。
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无法面对曾犯下的过错,无法在毁去重要的人的幸福後,再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唯有自裁,才让她能够再一次,像亲人般对他仔细叮咛:“小殿下,以後要好好照顾自己……”
冥夜俯下身,在她冰冷的脸上,吻了一吻。神魔没有灵魂,死後,天魂便消散。直到再也感受不到依泉天魂的气息,冥夜才离开房间。
馥兰紧随其後,看顾著他,一刻不敢放松:“小殿下,你……还好吧?”
冥夜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多年的师生情谊,彼此间的默契已不需多言。只一眼,便诉尽了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传递了深深的歉意,同时也,明明白白地宣告了他的决定──
馥兰呆立在原地,不必看到终局,他已知道结果。
朝堂之上,面对群臣的弹劾,冥夜只是坐在他的位置上,安安静静的。
受贵族控制的大臣,一个接著一个地出列,数落他在三年摄政期间的种种不是,连一些不值一提的小错误也被拿出来大肆渲染。冥夜殿下的余威犹在,虽然维持沈默,但很多臣子在一边发言时,都小心翼翼地偷偷注意著他的反应。
曾独揽大权,以能力和重压统辖朝政,无人敢质疑的摄政王爷,此刻只是低头垂目,反反复复地把玩手中的那只圆环。他目中无人无物,空空荡荡,心中也如此。然而却不知,正是这副处之泰然的模样,让他的政敌更惧怕。
莫须有的罪状,滔滔不绝地落在他头上。後来,王妃琉珈踏入了议事厅,冥夜终於抬起眼睛。殿门外的光线强烈,刺痛了眼,他眯了眯,才看得清楚那小小的身影。一怔,他知道琉珈伤势还未痊愈,却没想到会这般严重。琉珈身上缠满了绷带,脸上也不得幸免,有些绷带上还渗出殷红颜色。他需要一人在旁扶著,才走得平稳。
冥夜关注的眼神,让琉珈觉得廉价。他纵是再关心他,也不肯为他站出来向天宫讨个公道。他对他的关心,就如同小孩子可怜路边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就算他不爱自己,两人没有夫妻之情,至少,他还是他表哥,这份亲情总是真的存在。可他为何,从不肯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上?琉珈想,自己绝对有理由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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