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至真至诚,目光清明如这漫天漫地的春雨一般,铺天盖地将他这小小的院子笼罩。叶青羽惘然,跨出门槛,对他道:“屋外风寒雨凉,温少还是进来说话吧。”
温雅臣却摆手,诚惶诚恐,几乎快要退到院门外:“公子若不责罚在下,在下便守在这雨中直至天晴。”
春雨靡靡,哪是一时三刻就会停下的?眼前的青年眸光炯炯神情坚定,叶青羽木然的面孔终于崩不下去,上前一步,站在房檐下对他柔声道:“进屋吧,病倒了可是我这做主人的错。”
“这么说,公子是原来在下了?”怯怯地,传闻中骄纵的将门公子拘谨地收敛着手脚,墨黑的双眼微微抬起,穿透了雨幕一瞬不瞬地望向叶青羽。脸上是无法自抑的欣喜与害怕再度误会的失措。
叶青羽被他看得满身不自在,低下头,说不出口“是”,亦说不出口“不是”,垂眼看着脚边秋伯刚修剪一新的盆栽,脸上一红,终是轻轻点头。
“呵呵……呵呵呵呵……我就知道。呵呵呵呵……”
细雨如烟,枝头嫩芽新绽,檐下飞燕双归。满院都是温雅臣喜不自禁的笑声。世人交口称赞的翩翩公子昂着头站在雨里,任凭寒风吹乱了鬓发雨水浸透了皂靴。他眯起眼笑得天真,叶青羽从他看着自己的眼中看见了同样微笑着的自己。
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遇见了那个他,那个以为自己摘到了星星的温雅臣。
“进来吧,我给你找件干净衣服。”笑着向他伸手,叶青羽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自己如此欢笑时什么时候。
“我不。”他却反把手背到身后去。温雅臣勾着嘴角,不肯安分的视线在叶青羽身上掠过一次又一次,“在下连公子姓甚名谁都还不知道,进得院门就已是无礼,又怎能冒冒然就登堂入室,岂非放肆至极?”
不待叶青羽开口,他自顾自整理那早狼狈不堪的衣冠,又是一揖:“在下温雅臣,京城人士,祖籍奉州,家住南城。平安巷左拐行过一树桃花,再往前走两步,过了一株老榕树便是。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不过三言两语,“公子”就在他嘴里变成了“兄台”。这攀亲论故的本事怕是连从前的顾侍郎都比不上。
叶青羽莞尔:“不敢。免贵姓叶,叶青羽。”
“蓬莱阁下红尘境。青羽扇低摇凤影。”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忽而眉目舒展,摇头晃脑吟诵起来。
叶青羽笑:“非也。是轻如鸿羽。”
“何必如此自谦?”温雅臣大不赞同。
檐下滴水成行,落雨如注,隔在二人之间,仿佛一道透明珠帘。他在雨中,他在檐下。你看着帘后浅浅自伤的我,我亦看着帘外磊落洒脱的你。
叶青羽无心同他争辩,只是伸着手道:“温少,进屋吧。”
话音方落,腕间一紧,叶青羽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温雅臣整个拉进了雨里。蒙蒙细雨兜头盖脸罩来,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他俊朗夺目的脸与狡黠邪魅的笑:“如此良辰美景,叶兄不沾沾这古人诗中的杏花春雨,岂不可惜?”
从未想过他会再度出现,即便一遍遍抄写着枯燥的经文来平复心中的躁动,也不曾想过他会用如此出乎意料的面貌站在这院中。藐视清规操守的放荡子弟守礼地只是隔着衣袖握住他的手腕。并肩站在这因为春日到来而显出无限生机的院子里,抬头是树梢新抽的枝条,脚边有羞怯半开的野花。厚厚的高墙将尘世的喧嚣隔阻在外,于是耳边只有如私语般低低自语的雨声。
一天一地的雨,一天一地的绿,一天一地的他。
怔怔地望着温雅臣,叶青羽眼中的天地在刹那间变了模样。
第六章
第六章
吃饭得去摘月楼,酒香菜美用料足;穿衣要数纤云庄,绣娘手艺一等一;胭脂水粉属东城青龙街后白云巷里的那家颜色最正;金器首饰自然是城西庞记最出色,谁家娶媳妇不去打一对龙凤镯?翡翠珠宝可就要去石头斋……
挥金如土的败家子说起京城风物来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城门外滴水庵里的馒头用的什么馅他都记在心头:“至于寻欢找乐消遣光阴,呵呵……原先当然是依翠楼,现在却是飞天赌坊。”
小院清幽岁月长,潮湿的雨水里混合着刚破土的青草香。叶宅近来天天有客临门,晌午时分他便打一把紫竹伞准时前来叩门。斜风细雨,风雨无阻。
叶青羽配合地从经卷中抬起头:“为什么?”
将军府的独苗被宠坏了,说话必得有人附和,否则就挎下脸长吁短叹:“我果然打扰叶公子了。公子事务繁忙不比我等闲人,在下还是告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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