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承受,人心思变。既曾见得姹紫嫣红,既曾听得管弦丝竹,既曾识得认得这世间一切鲜花鼎盛江河锦绣,你让他如何再平心静气守着那一座小院,那四壁高墙,那满心孤寂?何其残忍?你又何其忍心?
温雅臣心中一紧,喉头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扭过脸背对着顾明举道:“那你又何曾忍心,看着他宦海沉浮,虎狼环伺之下如履薄冰寸步难行,却不闻不问?”
小小的牢狱中,刹那间,一室死寂。
不知来路的小花猫像是得了趣味,天天跳过墙头,跑来秋伯精心打理的院子里玩耍。秋伯不恼它踩翻花盆的淘气,上街时时常多捎上两条寸许长的小鱼,用干净的盘子盛了,特意放在墙下。
于是它来得更勤,甚至大胆地溜进房里,站直身子,用前爪搭上叶青羽的膝头,灵巧地跃上他的腿。在叶青羽错愕的表情下,它“咪咪”叫两声,舒服地团城一团,就此睡去。
秋伯嫉妒不已:“老了,不招人喜欢了。”说着,又弯腰往盘子里再添上一小块鱼干。
后来,小猫索性在院子里住下不走了。叶青羽让秋伯抱着猫去邻家问,都说不是自己家的。于是就安心把它留下。花猫颇通人性,就此乖巧地住进秋伯为它搭建的小窝里,不再如从前般自高墙上潇洒来去,一心一意地成了小院中的住客。只是偶尔,它还是会立在墙头上远眺,不知是怀念院外的时光或是从前的伙伴。叶青羽站在墙下唤它,它就听话地跃下,“喵喵”叫着,绕着叶青羽的衣摆打转,直到叶青羽俯身把它抱进怀里。
真是爱撒娇。就像那谁。那谁也如此不依不饶地爱纠缠:“青羽,你都不看我。”
“青羽,你听我说……”
“青羽、青羽,你又不理我!”
被宠溺坏了的少爷像长不大的孩子,拉着他的手,勾着他的脖子,脸贴着脸,附在他耳边,各种甜言蜜语,各种柔声细气,各种亲近讨好。
他喜欢倚在门边,斜斜瞟着书桌旁的他,低眉敛目,口中念念有词:“我佛慈悲,信男温雅臣在此起誓,愿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惟愿来世轮回,身为画卷,得叶青羽片刻凝眸。”
着一身华丽锦衣的青年一见叶青羽回头,就挺直背脊站得规矩,双手合十表情虔诚:“我佛慈悲,信男温雅臣诚心祈祝,愿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惟愿来世轮回,身为湘管,得叶青羽片刻亲近。”紧闭的双眼却偷偷撑开一条缝,贼头贼脑地往这边偷偷地瞧。
“我佛慈悲,信男温雅臣起誓,愿受又五百年风吹,又五百年日晒,又五百年雨淋,愿来世轮回,化身书案、化身纸笺、化身茶盏、杯碟、碗筷、桌椅、板凳、廊下的扫帚、灶下的干柴、门前的青苔……”
“还有屋角的蛛网。”不想再让他胡言乱语下去,叶青羽咬着笔杆插嘴,“为叶青羽片刻扫尽。”
“真狠心。”信男温雅臣一脸露骨的怨毒。
实在是让人无可奈何。
怀里的猫不耐叫了两声,伸出尖利的爪子轻轻抓挠他的臂膀,仿佛是要叫醒陷入沉思的主人。
叶青羽恍然回神:“抱歉,我……”
“无妨。”书桌那头的青年身形魁伟,面容刚毅。他神色间不见一点恼怒,正捧着茶盏耐心等他叙谈,“贤弟近来睡得如何?有心事?”
唐无惑,前科的武状元。同样是将门之后,人品方正,为人质朴,毫无官家子弟的骄纵之气。与其说是出身世家的名门公子,倒更像是行走江湖义薄云天的宽厚侠客。
明明是相仿的年纪,差别却是如此之大……止不住又要分神,叶青羽摇摇头:“我若能睡好,当初又怎么会与唐兄相识?”
唐无惑闻言,顿时皱眉:“你又出门夜游?虽说是京城,暗夜陋巷难免有宵小之徒。”
叶青羽却笑:“有你唐大人坐镇,必能保我京师太平。”
耿直的人似乎未能领会叶青羽话中的玩笑意味,一径忧心忡忡地看他。
相交多年,对方是什么性情,叶青羽再清楚不过,不由心生感激:“我明白。”
那头的人表情严峻,口气间依旧不改执拗,甚至漏出几分薄怒:“每次你都说明白。”
“我只是……出门走走。”顺着花猫柔软的毛发,叶青羽的语气也变得懒散,隐隐一丝怅然。
“还是睡不着?”
“嗯。”他有失眠的毛病,唐无惑是少数几个知情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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