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他想,“关你什么事?你跑出来干什么?全都来阻拦我,他妈的凭什么?!”
有人试图把他们拦开,可能是戚山明,或者其他过路人。他不知道。除了眼前这个人他什么都看不清。他挥出的每一拳都让自己感到疼痛,有一团火在他身体里燃烧,把所有东西都烧成厚厚的灰烬,让他在此刻感到如此疲累,几乎坚持不下去。
他觉得一切可能就是这样了。没有以后了。
恢复清醒时,他已经坐在了车上,戚山明拿着酒精棉签为他嘴角的伤口消毒。他的嘴唇抖了抖,眼睛向车窗外看去。外面依旧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让他恍惚以为刚才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觉,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很好。直到嘴角的刺痛戳破他的幻想。
戚山明扔掉棉签,沉默着端详他眉角的淤青,然后坐回去望向前方的马路,不再看他。
一片沉默。
很久后,方栩文试图笑一下,但疼痛令他马上收回这个勉强的笑。
“我们走吧,”他去拉安全带,“五点多了。”
戚山明说:“刚刚那个人是放高利贷的。”
他转过头看方栩文,面无表情,右手却在袖子下死死攥紧:“当时我爸爸向他借钱,但是不知道他是……”
周围有一辆车转向,车灯直射到他的眼睛上,令他有一瞬间的眩晕,他停顿了一秒,接着说:“不知道他是做这个的。我们借了钱,又还了,但他说我们欠了很多利息。”
“现在马上去公司的话还能赶回家吃晚饭。”方栩文系上安全带,伸手握住方向盘,“你快还是我快?我要找一会文件,如果你快的话你先等我吧。”
“太多了,我们根本还不起。我根本不知道那是高利贷。”戚山明看着他的脸,继续说。
天色昏沉,路灯亮了。
“……够了。”
方栩文紧紧抓住方向盘,直视前方:“我们说好了不是吗?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我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快系上安全带,我要开……”
“现在就是我想说的时候。”戚山明说。在阴影里,他的手掌猛地松弛下去,然后又握紧了。
方栩文说:“不是的,你不要勉强自己,我……”
“现在就是!”他突然恶狠狠地大声说,胸膛剧烈起伏,气喘吁吁,“我想说了。我不应该一直瞒着你!高二的时候,我妈自尽了。尸体吊在家里。因为有人强`奸她。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我确定就是他,那天晚上我见过他。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见到他从我家的窗台上跳下来。后来我妈死了,我知道了——”
他哽咽了一下,半天发不出声音。方栩文将头抵在握住方向盘的手背上,手指颤抖。
“我去找他。我在路口堵住他,旁边有一根棍子,我捡起来打他。然后他就死了。我没想到他会死。也可能我就是想打死他吧。我忘了。但他死了。被我打死了。我判了刑,然后一直在牢里待着。前几年刚刚放出来。就是这样了,就是这样了。我一直瞒着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我……对不起。”
一口气说完,他瘫软在座位上,手掌松开了。
“他要离开我了。”他想。
天色越来越暗,城市的霓虹越来越璀璨。
方栩文直起身,在寂静中坐了一会儿,然后侧过来为他系上安全带。
“走吧。”方栩文说,“现在去公司,然后我们各干各的。也许还能赶回家吃晚饭。”
他踩下油门,汇入车流之中。迎面的车灯像河水从他脸上淌过,他的表情很平静,眼睛里只有马路的倒影,别无其他。
车开的很稳,一路没有意外,和过往数千个平凡日子一样。方栩文打转向灯,在斑马线前停下等待行人,避让电力维修车和公交车,最终开进了停车场。他们在车上坐了一会,谁也没有起身的意思。最后方栩文先下了车。
“你快还是我快?”他问。
戚山明看着他,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快。”
方栩文点点头:“那你好了之后在路口等我吧。”
他们一起走出停车场。戚山明感到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敷衍地起伏着,很慢很慢,一下一下。到了分岔路口,他们一个要向左,一个要向右,于是转过身,背向而行。
夜风从逐渐拉大的距离中穿过。
戚山明感到自己被一只巨大的、绝望的手攥紧了,它狠狠抓住他,越握越紧,越握越紧,似乎决意要挤干他体内所有的血液和氧气。他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中猛地转身想要拉住方栩文的手腕,没有碰到,就在那一刻,方栩文也正好回身,看着他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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