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末巳初,书斋按时下了板子,一片人流拥入,顿时挤开那伙计,堵得店铺满满地没地方落脚,撞得柜台微微摇晃,争相叫道:“我要一本《联芳录》,快先与我称银子!”
“我家的银子是铰好的,整四两,多的算打赏你们的,先卖把我!”
“我家公子要十套,这是四锭整银,能否赠我一套崔美人笺?”
“我是来买崔美人儿笺的,我不要书,让我先进去!”
书斋里外叫顾客挤了个水泄不通,还有许多不买书的闲人在路边看美人图。本街的乡约、里正不请自来,也在路旁紧张地盯着,生怕这么多人挤出了事。
崔源早在家预演了许多遍这种情况,连忙招呼觅汉、婆子上前分开顾客,叫他们依次序排队,以免有人借着挨蹭故意占便宜,也防着有贼偷东西。捧砚则在外盯着那些权势人家派来订货的家人,来的便请去旁边的茶楼叫方伙计招待,以免这些人仗着主家身份驱赶店里的普通客人。
书斋里外所有的人都忙得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背后策划出这么大阵仗的崔燮却没分什么心思在这场发售上,早早起来,依然去了王家的跑马场骑马。
王项祯难得起了个大早,想去书斋里看看销售情况,却听家丁说他还在自家马场,索性先去看了他。
看见他那副心无旁鹜,专注骑马的模样,王大公子就忍不住替他着急,拦住他说:“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哥哥我今天都睡不着觉了,早早起来想替你盯店,你怎么还这么不紧不慢地骑着马呢?”
崔燮一个翻身,利落地从马上跳下来,抚着小马的脖子笑道:“正因为有王兄操心,我才能在这儿悠哉悠哉地骑马。这两天多谢王兄借人给我看着挂画,不然真被人强买走了,我一时半会儿也画不出来新的。”
王项祯扬了扬下巴:“也不是白给你的,回头你这四张图都要卖给哥哥我。”
崔燮道:“这是自然,若是挂在外面有蹭脏碰坏的地方,我再给你另画几幅。”
王公子笑道:“这么一说,我倒有点盼着弄脏了。失策失策,早知不叫他们护得那么严实,我好赚你两张新图。”
他自己笑了一阵,又把崔燮拉到屋里,低声提醒:“回头你那图上也题几个字,加个款识、印钤。我爹是要将这几幅美人图送给上官的,我看你画得自成一派,未见得上面的人不肯赏识呢。若是天幸得了同知大人青眼,说不得你的画名也能传到京里去。”
……王公子这话说的,什么叫“未见得”“天幸”,都对他的画这么没信心了,为何又还要让父亲献给上司?难道是觉得上司会把这图当等身大抱枕或是娃娃用?
王项祯约么也是觉得他的画只胜在面容艳丽逼真,背景、衣物的精细度略弱,意境也不够清远,难入朝中老大人的眼。只是这话说来伤人,他便不再提此事,转而问道:“前儿你给我那一百套书,怎么每套里才只附给一张大图?我挨盒拆开看的,拆了好几盒才凑出一套齐整的四美图,略买少些都凑不齐了!”
少年,你发现了华点啊。
崔燮笑而不语,喝了几口茶,安慰道:“回头我还给你大图呢,在意小图做什么。你那些兄弟若还想要,就拿富余的互换,不就能换出成套的了?”
王公子一个三品指挥使的公子,自不把四两银子一本的书放在眼里。自己凑齐了一套四美图,也就不再多想,摆了摆手说:“算了,剩下的反正也是拿去送人,叫他们自己换图就是了。你那店铺我也不管了,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崔燮在他家里喝了杯茶水,吃了两块夹果馅的酥饼,便起身告辞,回家提了一提五十本书去上学。
林先生看着那包装精致的盒子,想起价钱,就不好意思收那么多。崔燮将书推过去,诚挚地说:“没有先生帮忙,我又哪儿有这么好的书可印。这套书能成本,甚是亏得先生帮助。何况这书也不全是赠先生一人的,还有京里那四位作者应得的样书呢。”
先生只得笑纳了,又看在那提新书的面子上问他:“你今日可要去店里盯着么?若是只请一天假,我也勉强许了,只是明日该交的功课仍要交上来。”
崔燮却沉稳地拒绝了:“先生说笑。弟子一个十余岁的少年,去到店里又有什么用?那些商贾之事不是我辈读书人该亲身操持的,弟子心中唯有读书科举一事而已。”
林先生听了这话,顿时全身熨帖。前些日子在街上看见等身美人图时,担心他被钱财所误,可能不务正业,耽于商贾、绘画等小道的念头也都冰消雪融了。
他心里一宽,藏在在须中的嘴角也微微翘起,挥了挥手说:“下去复习《鲁颂》,待会儿考你的经传记得熟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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