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初面临的处境,与我如今的何其相似。既然如此,他便是军中最不可能质疑我的人。”
燕清傲然一笑,难得大言不惭了一回:“我现要举兵北伐,是蹈死不顾,为安邦护民,匡扶大义,巩固国本,维护大局。既是问心无愧,何故不能大义凛然,对他坦言相告?”
“这可是代朝廷清除叛逆,代天子护佑百姓,只因孙将军胸怀大志,与我志向凑巧相投,才不辞辛劳,甘愿赴汤蹈火,为的却是天下苍生,而不是区区一个燕某人。”
郭嘉嘴角抽抽,并不揭穿这冠冕堂皇的话,只换了一茬道:“主公一旦功高,陛下只怕心生忌惮,不将使您如愿。”
燕清憾道:“若陛下当真忠奸不辨,那到时候是阳奉阴违,还是越俎代庖,或是回都城清君侧……”
燕清轻轻一顿,黠然一笑。
乌眸灿若星辰,面容皎洁如玉,就连览遍群花的郭嘉,都不由晃了一晃神。
可惜这不可多得的美人,在露出本性后所说的话,可就半点称不上美妙了:“自然就看二位先生如何打算了。”
主公负责提出设想,谋士就得想破脑筋去完善后,再有主公最后做决策,下定夺。
换句话说,就是主公负责浪,谋士负责稳。
“……”
对这明晃晃的甩锅行径,饶是郭嘉足智多谋,也被这份来得理直气壮的厚颜无耻,给噎了一下狠的。
“主公方才的布置,还有待完善。”郭嘉缓过那口气来,无可奈何道:“不妨留五日出来,由嘉同文和做具体商榷,再同主公说道罢。”
燕清纤长睫羽微微一颤,含笑应允:“如此甚好,有劳二位了。”
“好说。”
郭嘉没好气地应着,利索起身,将那舆图取了,要出帐去。
一向溜得最快、话也最少的贾诩却一反常态,仍然坐着,闭眸品茶,纹丝不动。
燕清半句不问,宛若不知;郭嘉连瞟都不带瞟的,就声也不吭地出去了。
郭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燕清继续批阅文书,贾诩沉默品茶。
不知过了多久,贾诩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茶凉了。”
燕清莞尔,极自然地接过话头:“尚可作漱口之用。”
贾诩长吁口气,将空空如也的杯盏放下,问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左右摇摆,缺少定见,是为成事大忌。主公位高,举足轻重,虽远离京师,然行至此步,不知多少人看着……不宜儿戏。”
燕清反问:“文和认为,我意何为?”
贾诩沉吟了会,道:“诩愚鲁,起初以为主公是意在割据一方,成诸侯之利,图谋发展后,再伺机行事。如此,您宁舍高官厚禄、亦要尽快远离洛阳,又对王大人不假辞色的用意,就说得通了。”
贾诩看了燕清一眼,试道:“现再观之,您态度似有变化,倒更像一心为国家社稷,扶汉兴刘的大忠臣了。”
主公可以有深不可测的城府,也该有随机应变的态度,却不应有变化万千的志向。
燕清轻轻一笑:“文和说笑了。你是何等的谨小慎微,若当真认为我是大汉忠臣,岂会这般大胆,敢于直言相问?”
贾诩被说破心思,也没半点不自在,而是施施然道:“主公睿智。诩班门弄斧,使您见笑了。”
燕清失笑:“若连文和都自比愚者,世间怕就再没智士了。”
不等贾诩再谦,他便摆了摆手:“文和既然问了,我便无不答之理。”
贾诩屏息静听。
燕清默然片刻,终究还是对难得向他流露出交心交底之意的贾诩,敞开了心扉,将深埋的野心娓娓道来:“改朝换代、篡权夺位……若天命在我,自可顺之;倘若不在,也不可强求。”
“在我看来,最为棘手关键,却非是掌握在陛下手中,而在相连紧密、林立的世家大族手中。哪怕我有朝一日问鼎天下,对他们而言,不过是龙椅上换了个人,这些庞然大物捏着的利益,却是半点撼动不得的。”
“现十常侍已被清剿干净,宦官就如惊弓之鸟,难再起风浪;外戚一势走向衰颓,单靠舞阳君一脉(何太后的母亲),亦是独木难支,哪怕假以时日,也难成气候;而唯袁家马首是瞻的那些高门世家联合起来,却是势如中天,权柄深固。再无势可与他们对抗,容陛下行制衡之道了。”
“他们世代为官,朝廷官员有大半出自豪族,门生故吏遍天下,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又始终将典籍书册牢牢把握在手中,不肯露出半点去;庶族子弟要想出人头地,就多得依附他们;还常抱成团,姻亲关系错综复杂,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我拥有再高的官职,再多的兵将,要动他们,怕也落得师出无名,螳臂当车的结局。面对的不但是士族共同的报复,也是士人阶层的口诛笔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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