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剑阁圣人未能如期出关,座下大弟子傅克己接任烟山山主,宣布封山。护山大阵开启,所有弟子不再下山,远离乱世风波。
修行界都说,单凭傅克己一人,撑不起第一宗门的场面。
一位散修道:“我还听说,慈恩寺抓到了宋觉非宁复还,正好举行公审,庆祝大会举行……”
众人哗然,即使年岁久远,谁能忘记剑阁双璧?
另一人立刻接话:“宋觉非那魔头,当年杀出十方地狱,杀了多少苦陀长老,早与慈恩寺结仇。但这二人毕竟是剑阁弟子,难道剑阁坐视不理?任由慈恩寺去审?”
当下有人笑道:“哈!原来出家人也精于算计,剑阁不理,忍气吞声跌面子。剑阁参加,自破封山令,重新入局,各方倾轧。好一场燃灯法会,立刻改变修行界格局,慈恩寺彻底坐稳第一宗门的位置……”
“傅克己不可能一夜入圣,这个局面,他无法破解。不怪慈恩寺,世道本来弱肉强食,以为‘封山’就能独善其身,还是太年轻了!”
在三不管的小镇,烈酒壮胆,人们说话肆无忌惮。可以大声评判往日不敢议论的人和事。商旅猎户们听不太明白,也跟着起哄,乱骂一通。
角落那位来路不明,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的人,依然孤零零坐着,听众人指点江山。
他不喝酒,桌上只有一碗粗茶。
方才起身斥责他的南渊学子,同样没有加入这场讨论,而是低声问同伴:“师兄,你觉得慈恩寺想做什么?”
“你莫忘了,程院长的神鬼辟易剑,乃宁复还所赠。宁复还多少年音讯全无,赶在这个节骨眼,突然就抓住了?真有这么巧?我看他们除了想逼剑阁出手,还想引程院长现身救人。”
那学生震惊失色:“不、不会吧?”
被问话的师兄不答,看向酒馆角落。
他直觉认为,身穿黑斗篷的人刚才看了这边一眼,应该是隔着大半个喧嚣厅堂,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程千仞确实听清了,还为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不再看那桌学生。
近两年他时常遇到南渊弟子,青山院武修大多从军,春波台的为自家奔忙,南山后院的去做谋士幕僚,离散大陆各地,总能碰到。
学生议论他,他就听着,遇上需要帮忙的,顺手帮一帮,大概是南渊校史上最没架子的院长。
大堂中间的散修们还在聊剑阁与慈恩寺。
“以傅克己天纵之才,若再给他二十年,说不定真能摸到圣人门槛,保住剑阁基业。”
程千仞苦笑,从今夜到燃灯法会,老傅只有十五天,哪来二十年。
又听话题猝不及防转到自己身上。
“是了,他继任山主后进境之快,就算再遇到…遇到那程千仞,也胜负难料!”
有人叹气:“六年过去,当年双院斗法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如今哪个不是一方人物?可惜程府雕栏玉砌犹在,程千仞却四海漂泊……”
程千仞默默喝茶。他知道就算自己立刻站起来,说这些年过得挺好,自由自在心境开阔无束缚,恐怕也没人相信。
那位南渊学生担忧地问同行师兄:“程院长若听到宁复还的消息,会去慈恩寺吗?”
“你以为程院长像你一样傻,这点伎俩看不透?消息来的蹊跷,八成公审是假,引他出现是真。最名正言顺拿神鬼辟易的剑阁,封山避世去了,其他人想要神兵,没情理可讲,只能各凭本事。别的宗门或许不够本事,唯独慈恩寺,尚有一位圣人坐镇……”
他最后总结道:“放心吧,我们都能想到的事,院长当然想得更远。他不会去的。”
程千仞无奈地笑笑。
他站起身,茶水已经喝完,便该走了。
酒馆大门紧闭,猎户们手舞足蹈拼酒,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他推开身后窗户跳出去。
寒风呼呼灌进脖子,窗边一桌大汉抄刀便骂,哐当一声,程千仞反手关上窗板,隔绝一溜儿脏话。
外面空气干燥冷冽,残留着鞭炮的硝烟味。镇上小路积雪未消,明月下闪着银光。
程千仞向镇外走去,酒馆的热闹渐渐听不真切。大约二更天,路边再没有灯火,枯枝上寒鸦被他脚步惊醒,扑棱棱飞了满天。
镇外荒野空旷而安静,夜色苍茫,很适合胡思乱想。
程千仞想起西市面馆。如果没遇见宁复还,便不会有神鬼辟易,不会修行。自己大概还在南央城算账买菜,平淡安稳地度过一生。
不管慈恩寺消息是真是假,他都乐意赴会。该来的躲不过。
更何况宁复还付了他许多工钱,没道理伙计不管东家。
所以他去了,身无长物,只带着一把剑。
兴灵二百七十年,程千仞远行第六载。世上崇拜他与厌恨他的人一样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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