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趴在他背上满怀敌意地瞪着监狱会客室里正准备做临刑访问的女主播,他伸手摸摸鬼魂的头,鬼魂看看他,又乖巧地松开狰狞凶恶的表情,缩回他背上。
“坐吧。”他还算客气地朝对面的女人打了个招呼。
他看到女人脸上惊愕不满的神情,却并没觉出有哪里不对。
鬼魂捂着他的耳朵低声说,“我的姜爷,这里是监狱,不是姜家堂口了,好歹有个囚犯的坐相,把二郎腿放下来。”
他在鬼魂的提醒下,只好把腿放下来,不很耐烦地问来人,“说吧,你想问什么。”
女主播拿着提前备好的稿子,按部就班地提问,“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
他听了哈哈大笑,明知故问,“小姑娘,我走的路多了,你问的是哪一条?”
女人蹙起那双修得一丝不苟的眉,把审判书上那些令人发指的罪名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不甘示弱道,“你说得对,杀人放火在你这里都只是小儿科,你走的路的确不少。”
他并不觉得需要在这种事情上找借口,“既然你这么问,我可以一起回答你,因为我爸,我爷爷,我祖爷爷都是干这个的,子承父业,有什么可奇怪。”
女人满腔正义,“时代不一样了,这条死路你原本可以不用走到底,如今面对国家和人民的审判,你难道没有一点悔过之心?”
他觉得有点累,“小姑娘,行走江湖你不懂,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眼看对方拿着劲,似乎又要像电视里一样跟人谈法律,讲良知,“我承认杀人有罪,但死在我手上的那些人,个个也都背着数不清的人命,你可以说我罪大恶极,但姜某人还是那句话,我问心无愧。”
“现在是法治社会,你的道义已经过时了,即便真是恶人,也有法律制裁。”
鬼魂拍拍他的肩膀,他服气了,也懒再跟人置辩。
女人接着问道,“那毒品呢?你知道毒品毁了多少家庭吗?拿这种害人的东西来赚钱,你真的不会于心不安吗?”
他没想过,也不愿意去想,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人,只有自己才能对自己负责。”
“所以如今的下场,你也认为自己是罪有应得对吗?”
说到这里,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再纠缠下去的必要,他接受会面,只有一个目的,“知道我为什么同意见你吗?”
对面的人微微一愣,脸上跟着露出好奇,“为什么?”
“听说是你报道的浦口碎尸案,你是个有胆色的女人。”他抬起旧事之前,已把背上轻飘飘的鬼魂拽进了怀里,果然他话音未落,怀里的鬼就再一次颤抖着缩成了一团。
女人想起旧事,“你知道他?我查了很长时间,可线索太乱了。”
他禁不住冷笑,“看来关向南并没有告诉你,他平步青云的原因。”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从一个小小的支队长,屡破大案,爬到现在的厅级干部,难道这都是巧合不成?”
他话音刚落,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已经大步从外间走来,一边走一边脸色铁青对他破口大骂,“姓姜的,亏你也是江湖上一号人物,死到临头连凭良心说话的底气都没有吗!”
他忍不住仰头发笑,“一个为人民服务的警察,都不能凭良心办事,我一个混社会的粗人又为什么要凭良心说话?”
“我关向南行得正,坐得端,打击罪犯,从不手软,陈未是间接为我提供了很多线索,可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你比我清楚。”
“立功就是立功,出发点是什么重要么?”
男人怒不可遏,“当然重要,为国家为人民牺牲奉献,和为了一个罪行累累的黑道头子舍生忘死,这能相提并论吗?”
怀里的鬼魂仰头看着他,“城哥,你别和他争了,他没说错,我们互相利用,我没那么伟大,不是公家的人。”
对话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他于是驮着那只粘在背上不肯下来的鬼返回牢房,“蠢货,做个烈士,年年清明起码有人献花,我一闭眼,你将来连个扫墓的人都没有。”
鬼傻乐,“没有就没有,我不要。”他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又渐渐隐去。
他在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中,抠下了手腕上一戴多年的镯子,鬼魂见状惊慌失措道,“城哥,你干什么!”
“我给你选了一座墓地,明天就有人送你去火化安葬。”
“我不要……城哥我不要……”
“难道你想留在这里看我这个死刑犯被人拿枪爆头?”
“不……”
“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下辈子有缘,我们再见。”
十年里鬼魂被他气哭过,骂哭过,逗哭过,却从来没有一次哭得那样伤心,“肯定会的,我去找你,无论你在哪儿,我都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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