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替她解下蓑衣,口中说道:“再是担忧,殿下也不能不用膳的。”
嗯,阿瑶说得对。汉王明白,但仍是不大开怀。
除下蓑衣,脱下斗笠,殿中地板上湿哒哒地滴出一片水来,汉王身上也是湿的。君瑶便令她速去沐浴,好洗去一身寒气。
汉王忙去了。
待她沐浴回来,殿中已摆了膳,皆是热腾腾的菜肴,在这阴雨天里,教人食指大动。汉王感觉到饿了,乖乖坐到食案旁。君瑶便亲替她舀了碗汤。汤是鲫鱼汤,汤色纯白,冒着袅袅热气,里头还放了几颗辣子,闻上去便很开胃。
汉王与君瑶道了谢,接过,便要喝,殿门突然被撞开,国相冲了进来。
汉王吓了一跳,动作便顿住了,抬头望他,一看国相神色,心中没来由便是一慌,急问:“怎么了?”
国相脸色阴得可怕,兼之他一身雨水,更是使人不安,他在汉王身前跪下,身子下拜,汉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国相的声音,远得犹如在天边,落在汉王耳中,几要听不分明,可偏生每个字都清清晰晰地击中汉王。
“大长公主殿下,薨了。”
天边响起一声惊雷,随即接连数声沉闷回响。
滚滚春雷,惊动山河。
汉王脸色煞白,她一下子坐直身,紧盯着国相,国相伏在地上,犹在回禀:“陛下以乱政为由,鸩杀大长公主,朝中……”
汉王胡乱摸索,抓住食案,撑着站起身,清瘦的身子晃了晃,君瑶扶住她,担忧道:“殿下。”
汉王的手都在颤,眼泪蕴在眼眶中,她开口,才发觉嗓子哽住了,泪水唰的落下。她颤着唇道:“入京……”
国相猛地抬头:“不可!”
平日里最肯听从臣下劝谏的小殿下却像没有听到,仍在道:“寡人要入京……”
“殿下!”国相膝行上前,拦在汉王身前,苦心劝道:“殿下入京,必步大长公主殿下后尘。天子无亲伦,殿下此时,当思前路才是,怎可做小儿女情态,只顾哀思?”
汉王移目到他脸上,喃喃道:“前路?”
国相忙颔首:“往日有大长公主周旋,朝廷安泰,诸王固有异心,亦不敢放肆,殿下因而得以高枕安卧。今大长公主薨,要变天了!”
要变天了,汉王当思前路何方,再不能懵懂度日。国相满是忧愁地望着汉王。汉王茫然:“我若不入京,阿姐的灵柩如何安置?”
大长公主无后,她的丧仪,何人主持?天子给她安了罪名,她的尊荣,如何维持?
国相叹息,明白此时殿下必是什么都听不进了。
想来也是。
他一路侍奉殿下,自是明白,大长公主与殿下,看似疏离,实则在京时,殿下每有为难,皆是大长公主府照拂,大长公主也从未以人情要挟,命殿下替她做什么事,只是当他是幼弟,照顾了便也照顾了。
有这一份似远实近的情分在,殿下焉能不哀。
国相望向君瑶,君瑶冲他微微点头。国相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汉王立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君瑶走到她身旁,默了默,柔声劝慰:“讣告传到汉地,需一月,大长公主殿下薨逝,已有一月,丧仪当已毕了,殿下哀荣,唯有将来追赠。殿下纵然回京,也已于事无补。”
这一句于事无补,使得汉王悲从中来。她眼泪不住地落下,抬眼望着君瑶,哽咽道:“我离京前,阿姐特来送别,我说了要助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倘若她不那么没用,能与阿姐内外相应,德文也不敢下手。汉王这一想,从哀痛到自责,眼泪越发落得厉害。
君瑶叹息,哪有这么多倘若。大长公主威重,有影响局势之能,诸王觉得她碍事,急于独立的皇帝更觉她碍眼,偏生她又忠贞,无自立之心,这下场,或早或迟罢了。
汉王越想越自责。君瑶劝不好她。
于凡人而言,这世上什么过错皆可弥补,唯生死之别,无可补过。人去了便去了,再是追悔,也莫可奈何。
汉王也非什么都不懂,她知若是执意入京,必是出不来了,皇帝连大长公主都敢杀,何况是她。
正因如此,汉王深觉自己无能,大长公主生前,她不能助她,她去后,她也不敢入京,在她灵前敬一杯薄酒。
这一悲伤自责,兼之受寒,汉王当夜便发起烧来。
国相急得团团转,小殿下一贯康健,从未染恙,乍一病,竟是来势汹汹,教人担忧。朝中多难,民间又是濒临涝灾,这关口,殿下可病不得。
国相领了大夫匆匆而来,至汉王寝殿前,幸而有君瑶在,将大夫拦在殿外。国相拗不过,又知汉王去岁箭伤,是君瑶医治,只得由了她,领着大夫,候在殿外,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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