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太过敏锐而深刻,连步蕨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或者说避重就轻:“等这件事结束了再说。”
叶汲几不可见地掀了下嘴角:“这可是你说的。”
一场无形的短暂交锋,表面上看无输无赢,但步蕨知道自己输了,不是输在对叶汲的避让上,而是输在这漫长岁月里对方的成长上。
时间将叶汲扒皮抽骨塑造得坚不可摧,天与地都难以再撼动分毫。
步蕨一口气没叹完,耳畔骤然鼓噪起一声接着一声的擂鼓声,他知道是自己的心跳声。胸腔里那颗活力不足的心脏正高速撞击他的肋骨,撕裂的疼痛从头皮贯穿全身,仿佛一只手紧攥着他的三魂七魄,将他从这副皮囊里活活扯出来。
几乎就在一秒间,另一股力量悍然斩断“那只手”,瀑布般的“水流”冲刷过四肢百骸,稳固了差点脱壳的魂魄。
“是阴神。”步蕨顾不上擦汗,甩手直指黑夜里的高空,正是方慧茹所居住的那栋筒子楼,“他在猎鬼。”
他不说,叶汲也已感受到当头罩下的阴冷强压,周围的花坛草丛间鬼火粼粼,十几道若隐若现的影子蹒跚地朝着步蕨所指方向聚拢过来。叶汲看不见鬼魂的神情,但从他们僵硬拖拉的脚步完全可以看出来绝非他们自愿来到这里。
“我看蒋子文是真得退休了,连手底下的马仔都管不住。”叶汲脸色阴沉。
一个阴神没什么,关键是这种神祗自带招魂天赋,连招魂幡都不用,往那一站方圆百里的鬼魂就得乖乖过来拜见大佬。所以从古至今,除了鬼差阴司里那些“公务员”各个神秘得很,从不轻易露面。当然,也是因为那件事之后阴司的地位变得尴尬而敏感。
眼看鬼魂越聚越多,叶汲甩开长腿直奔一片漆黑的窄小楼道,奔了两步他倏地又回头,极其自然地紧紧抓住步蕨的手:“跟紧着点,别在阴沟里翻船。”
第十九章
叶汲拽着步蕨刚上二楼,突然一声巨响砸在头顶的楼板上,步蕨都能感到整幢楼微微晃了一下,一只倒霉蜘蛛混在沙沙粉尘里擦着他鼻尖掉落。叶汲依旧波澜不惊,实际上他满腹花花肠子都在握着的那只温热的手上。
因为手指瘦长,一个个骨节凸起得分明,虎口处有层薄茧,常年拿笔生成的。叶汲甚至还能感受到掌心里的紊乱,一条条凌乱又短促,可见原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倒霉鬼。
与记忆里曾牵过他的那只手完全不同,但又一模一样。
温柔,坚定,有如其人。
叶汲的恍惚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又一声重重的落地声掼进两人耳中,这一次的响动没有上一次惊心动魄,但两人却立即不约而同地直奔三楼。人还没到,湿冷的阴风阵阵卷来,还没刮到两人面前,透明的浪纹层层漾起,排开了霉味冲鼻的冷风。
狭窄的楼道里对立的两扇防盗门各自大门紧闭,叶汲看也没看直接踹开左边,门凹下去的刹那,排山倒海的血腥味差点又将他给冲了出去。他被那股味道辣得眯起了眼,一眼扫去露出副惨不忍睹的表情:“我就猜到了,庄家那两小崽子顶不上事。”
地上一坐一卧,卧着的庄勤毫无起伏,不知生死;瘫在墙角的庄勉比他好不了多少,皮开肉绽的手腕上滴滴答答流着血。步蕨三步并两步过去,握起他受伤的右手认真观察:“被咬的?”
庄勉脸色灰白,吃力地点了下头,手指动了动指向东南方向的主卧。
步蕨看也没看,摸出个葫芦状的小瓷瓶,倒出把白色粉末直接抹在了庄勉的伤口上。抹上去的刹那,庄勉疼得五官都变了形,狰狞的伤口眨眼流出恶臭的黑水,淅淅沥沥流了好一会才渐渐露出鲜红的血肉。
“谢、谢谢。”庄勉哆嗦着嘴唇,满脸懊丧,“都怪我们轻敌大意,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
步蕨仔细地擦拭掉站在他皮肤上的污水:“谢就不用了,毕竟你这具身体的主人和我是同事。”
庄勉眉头不易察觉地一动,步蕨和没看见一样,捏着他的胳膊平静地问:“你是想主动离开,还是想被动出来。”
那只手明明看着一折即断,此时却掐着他分毫不能动弹,庄勉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来,就像一张白纸草草勾勒出的几笔笑容,生硬得让人头皮发麻。他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步蕨和叶汲两人都“听”懂了他说什么。
原来,你们不都是废物。
叶汲恨恨地说:“我开始后悔被这破单位招安了,一世英名都被几个小废物拖累完了。”
步蕨语气淡淡:“不要在意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叶汲震惊地看着他,作势就要捧起他的脸狠瞅上两眼,“你是不是也被附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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