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龙颜大怒,满朝文武不敢言语,杜云跪在朝堂上,以头抢地,声音从地面传出,朗朗清明,在金銮大殿中扶摇直上,刺进在场众人的耳中。
“高宸枫非三甲,却职任督查院右副御史,当朝状元今何在?”杜云低声道,“仅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皇上,翰林不公啊。”
皇帝猛地拍向龙椅,“杜云!你是在责怪朕当年对你的处置有失准则吗!”
杜云磕了一下头,“臣不敢,臣只是想替寒门学子说句话。皇上,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不能成奢望啊。”
不等皇帝答话,杜云又道,“衡州大旱,三万两赈灾银等到了灾民手中所剩无几!赈灾牵头之人、财政收支大臣、各级各省官员,这一层一层下来,中饱私囊的人有多少,皇上,现在不查,更待何时!”
皇帝的手缓缓扶住龙椅,手背筋脉一条条暴跳,鎏金冕旒下的眼睛藏着压抑的怒火,“若你所言为真,朕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但若你心存私心,朕——”
杜云将额头贴在冰凉的地上,阖上眼,“那臣以死谢罪。”
皇帝的目光逡巡过沉默的百官,锦衣华缎,宫殿琉璃,外面的江山万里撕开锦绣如画的外衣,底下有多少百姓能安居乐业吃饱穿暖,能沉冤得雪一身清白。
最后,他盯着地上的两本奏折,像是要从上面得到答案,“来人,将两位大人押入天牢,孰是孰非,等朕查明真相,自会给二位清白。”
杜云跪伏在地上呼出一口气,只要皇帝愿意查,都还不算太差,眼光扫着地上殷红的奏折,心中将手里的证物盘算一遍,听到身旁张定城粗哑的呼吸声,侧头看见他猩红的眼。
杜云心里咯噔一下,还有最后一个人证他竟然忘了。
*
西山文安寺,二人刚到寺中,便被杜云被抓的消息砸了个正着,图柏一时怒急攻心,胸口伤势和怒火齐袭涌上,逼得他闷声一阵咳嗽。
千梵忙上前扶住他,将他带到房间里,沏一杯茶递了过去,“你先别急,陛下愿意派人彻查此事,就不算坏。”
深吸几口气,图柏仰头将茶水一口咽下去,一只脚踩在椅子上,随手将桌上果盘里的小刀握在手里,目光发冷,“官官相护,皇帝派来查案的人也说不定会护着杜云,到头来有个屁用,早知道皇帝是这种人,我就——”
用手捂住他的唇,千梵把他下巴抬起来,注视着他的眼,袖子一挥,关上了门,“官官相护不假,但若是站在杜大人一边的官呢?”
图柏唔唔两声,用舌尖舔了下唇上的手,千梵忙红着脸收了回去,瞅了他一眼,图柏从那一眼里看出来点含情脉脉的意思,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唇,“下次你再捂,用这里捂。”
撩完之后变脸似的立刻正色道,“贪官护着贪官,好官护着好官,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杜云那怂货,过去不知在朝廷里犯了什么事,堂堂状元郎被打成地方芝麻官,这么多年不在朝廷,还有谁会站在他身边?”
千梵被他这假正经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贫僧说有就有。”主动握住图柏的手指,“今夜你早些休息,贫僧去见一个人。”
图柏,“我和你一起去。”一扬眉,这才问,“你要见谁?”
“此案的主审官,前大理寺卿黄章大人。”
黄章是前朝老臣,职任大理寺卿五十年,如今已是耄耋之岁,手经复审冤假错案不计其数,为人刚毅正直,宁折不弯,曾多次与先皇上谏,言语尖锐一针见血,十年前辞官告老,深居帝都城中家宅,不再过问朝廷之事。
如今皇帝愿请黄老出山,也是真心动了肝火,要彻查杜云上告的贪污之事。
图柏对朝廷之事知之甚少,想跟着,又怕自己无法无天不懂规矩坏了事,只好跟到院子里,顶着头顶皎洁的月光给千梵系好了大氅,“早去早回,我等着你。”
千梵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在图柏跟上来时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才离开了文安寺。
图柏捏着下巴,对他这莫名其妙养成的习惯十分困惑。
初冬月光从狭窄的窗子里照进来,冷冷清清铺了一地,但凡是个地牢,不管哪个季节,都能让人感觉到阴冷凄凉和可怕。
杜云追着月光盘腿坐在稻草上,希冀这一点光不会让自己彻底湮灭在黑暗中,活生生把自己整成了追光者,一夜不停挪屁股。
他打个瞌睡,醒来发现月光又向东移,正欲撑起身子,忽听天牢漆黑的过道上传来一苍老年迈的声音,吓得他一个激灵,险些尿出来,“谁?”
“是老夫。”从昏暗中走出个精神矍铄头发银白的老人。
杜云眯着眼想了片刻,肃然站了起来,抱起双手恭恭敬敬行了礼,“原来是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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