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惨的白色手骨挂着丝丝缕缕粘粘不断的紫色腐肉,图柏一眼瞥过,心中忽生一阵异样——大殿之中跪在尸体两侧的女子,纯白如雪的那位剜去这具尸体的骨,用举案齐眉在未寒白骨上锥刻下永生难忘的岁月平淡,剩下的一具皮囊被紫裘锦衣的官宦小姐收进了纸醉金迷的美梦中,慢慢烧干了每一滴血。
高宸枫的骨和肉,就是秦初新与张吟湘,无论剜去哪儿一块,都让他百般不舍,千般难忘。
但他的‘骨’和‘肉’都没再看他一眼,因为她们想要的心,既不在一副顷頽的骨架中,也不在一具腐烂的皮肉里。
张定城目不转睛望着女儿消瘦固执的背影,惊怒道,“湘湘,你来这里什么!”
黄章居高临下望着众人,“张吟湘,你可知晓你夫婿是何人所杀害?”
张吟湘微抬起头,纤细的脊梁还维持着自己最后的端庄和冷傲,眼眸中却早已凌乱痛楚,她定定看着高悬大殿上的写着‘公正清明’的牌匾,在张定城低沉的怒斥中缓缓伏下了身子,额头贴到地上,紫木兰花簪子从鬓间滑落,发出珠玉清脆的断裂声,张吟湘浑身一震,好像从佳人才子的清梦中惊醒,在这碎裂声中,哑声道,“……知晓,是我父亲……”
黄章,“你且慢慢说来。”
张吟湘的证词、张定城的杀人动机、秦初新买|凶杀人的坦白、尸体上残留的七百多道伤痕、嫣嫣如血的相思红豆、匆忙写下的半张残纸、临死交付给秦初新的账本和深埋在泥土里名单和票据,所有纠缠在一起的乱麻终于被抽丝剥茧穿了起来,与杜云等人的推断如出一辙。
尸体开口说话,却用沉默与生人两两对望,蓄意谋杀背后的隐情和谅解已经分不清对和错,只余下清规戒律断定还活着人的罪名。
所有证物证人陈在皇帝眼前,张定城心有不甘,在龙颜大怒下颤颤巍巍,企图为自己做最后的狡辩,却被皇帝厉声喝之,君王眼里的失望和痛恨令他心惊,往前看,是女儿心如死灰孑影萧条,往后看是狼狈之徒自顾不暇冷汗涔涔,他身上用权力地位和金钱野心撑起的脊梁骨轰然倒塌,一瞬间好像被抽去了精魂,老了不能再老了。
张定城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捏死一只蚂蚁,摧毁了自己多年建筑的根基,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他将脑袋贴着地面,声音苍老无力,“皇上……皇上饶臣一命吧……”
杜云直起脊背,侧头看着苍老萎靡的礼部尚书,想起被压迫被隐瞒欺骗的的寒门学子站在高墙琉璃瓦殿下看着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荣登大殿,想起高宸枫从一贫如洗的的书生到风光的督查院右副御史——谋杀案只是个开端,后面还有更多腌臜不堪的帐要算。
一审过后,高宸枫案尘埃落定,黄大人当朝宣读皇帝旨意,收张定城入狱,抄张家府宅,旁系嫡亲有涉案者入狱定刑,无牵扯者一干降职惩戒,彻查高宸枫账本和票据中涉及官员,严加惩治贪污受贿、买卖官职,实行连坐,纠察朝廷纲纪。
圣旨听到一半,图柏就把千梵拉出去逛集市了。
帝都的集市又大又热闹,远处十万参差屋脊连绵起伏,近处商旗飘摇,人来人往,琳琅满目,图柏买了三串鲜红欲滴的冰糖葫芦,给了千梵和他身后跟着的小和尚一玄。
三人举着糖葫芦在息壤的人群里穿梭,看热闹。
“集市比大理寺好玩多了,到处都是人。”图柏挤在人群里,侧头说道,咬掉一块山楂含在嘴里。
鼓起的腮帮子使他瘦削锋利的脸庞缓了线条,显得还有几分可爱,千梵在心里默默将成熟俊美的图哥哥换成了毛茸茸长耳朵的白兔子,手指一时起痒,很想摸摸那一头柔软的头发,撸几下兔子耳朵 。
图柏兴致勃勃围着耍猴、杂技、吹糖人、变戏法看,时不时买些小玩意往兜里揣,打算等回洛安当礼物送给孙晓师爷和衙门口的小孩,手里拿个小号子,坞——坞——吹个不停,“这个不错,等我回去送给灶娘,她一吹,我们就滚去吃饭。”
千梵见他满脸即将要回去的期待,眼神黯了黯,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人群喧闹,他刚开口,就被淹没在了笑声和掌声中,只好抿下唇,看着身旁的小和尚,收起了心思,专心致志陪图柏逛街。
图柏走的一身热汗,老远看见路边清闲的地方甜水铺子,打算带人去买来尝尝,被安静跟在他身后的千梵扯住了袖子。
“嗯?累了么,我们去吃元宵。”
这种场合,千梵是一向不开口的,跟个家长似的只负责掏钱、帮忙拿东西,这回破天荒的说了话,指了指一堆小孩围着的地方,矜持的表示自己想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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