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从一条减速带上面跳过去,差点绊上一跤。把体重放心地交给腋下两根铝合金棍子,他还不能完全做到。而且他本以为身前这人仍然不会搭理自己,结果回答得这么直接,倒让他真的开始害怕一不留神就有裹着泥沙的大洪水冲进来,再次蟒蛇般缠住自己的脚了。这回只有右边一只能着地,肯定更打不过。
却听杨剪又道:“医院离乌江不近,隔了座山,暂时不会。”
步子也放慢了些,李白用力蹦了几下,终于追上了。
这一靠近,他就想往杨剪身上挨,有得寸进尺的嫌疑也没办法了,这就像是习惯动作,连肌肉都有记忆。他想至少碰一碰袖子,或者假装不经意地撞一下肩膀,但又对自己的拄拐技术没信心,害怕一个趔趄把人家给戳到,于是只能垂着脑袋往地上盯,头脑晕晕的,鼻音也有点闷:“你冷不冷啊。”
等了半晌,没回声,他又说:“那个医药费……钱包也冲没了,等我把证件和卡都补办了再还给你。”
“……”杨剪看了他一眼,开始直视前方。
李白还是不死心:“对了,这医院附近有个卖油茶的早餐店我前两天吃了一回很不错,油茶就是糯米芝麻腊肉茶叶花生之类的一起熬的,配他们的糍粑吃,很香。都快到早上了,你饿不饿?”
有辆车开过去了,哐当轧过几个井盖,倒进不远处的车位,接着就火急火燎地钻出来几个人影,有人被背在背上,有人在带着哭腔吼叫。杨剪也不往那边张望,单手拎着背包,在里面摸出一串钥匙,停在一辆丰田SUV跟前。
他突然问:“你准备怎么杀?”
脚步刹住了,拐杖却没有,李白好不容易稳住重心,又往后蹦了一步。
“啊?”他说。
半转过脸,和杨剪眼对着眼,头脑是懵的,他又想咳嗽了,但是他闭上了嘴,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学会在没想好时尽量少出点声,“就是,用刀,”最终他说,声音是哑的,好像一会儿不咳从肺到喉咙就被堵住了,“我本来想找个高处把他推下去,但不一定做得到。杀人这种事儿……在方法上还是不要挑战自我了吧。”
说完就笑了笑。
是不是自嘲,李白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听到自己笑时呼出的那口气,很微弱的一声,也确实很诡异。
杨剪却也笑了,微微低着头,偏向他,忽然间有种足够让李白错觉连连的亲昵和专注,“方法有很多,用刀是最差的。”
“我不怕留下证据,难看也不怕,”李白攥死了袖口,用力压着嗓音,“我只想让他死。”
“现在吗?”
“现在——”李白低头看了看左腿上那圈石膏。
肯定是杀不掉的。
杨剪好像也不是在等一个回答,按了按钥匙,雪白的前灯亮起来,他走到车子侧面,给李白拉开了车门。
李白这回蹦得很快,还把两只拐杖放在一边,空出的那只手交了出去,“你扶我一下,好不好。”
杨剪没碰那手,而是抱在李白腋下直接把人塞进了副驾驶的座位,好在越野车底盘高,这么做困难不大。猫着腰,杨剪把身子俯得很低,弄得李白红着脸缩脖子,那门框自然也就磕不到脑袋。放稳了就要退身而出,车门马上就关上了,他的手突然被抓住,“还是你穿吧,他们这个病号服是老棉布做的挺厚的,”李白说着,怔怔地松开手,开始专心折腾衣服,肩臂上的挫伤还在阵痛,费劲地脱下一只袖子,接着就只能不尴不尬地卡在那儿了,“杨老师你帮我弄弄……”
开口就咳嗽,而且咳嗽得越来越剧烈,说句话都要断一下,怎么看这样子,急得都要哭了。
在杨剪面前出丑是李白最怕的,大大小小,他都不愿意,可他又总在做这种事。
杨剪叹了口气,拎起那条被他脱掉的袖口,把它拉直,的确是在帮他了,却是握住他酸痛的胳膊,帮他把衣服穿了回去。这次还把拉链给拉上了,杨剪半蹲在那儿,看着李白的脸,帮他整了整病号服乱七八糟的领子,盖住锁骨,也盖住上面涂了紫药水的伤痕,接着拉链就拉到顶,把这些全都裹了起来。
“你在发烧,知道吗?”站直了,链头也从指间滑落,杨剪垂下手。
李白看不见门框上方那人的表情,他吸了吸鼻子,把手藏进袖口。
“不会没感觉吧。”绕到驾驶座坐好,打着发动机的时候杨剪反问。拐杖躺在后座,车内照明又亮了一档,他明晃晃看着李白。
“……”李白抓来那只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压上自己的额头。
“就是没什么感觉啊。”他轻声说,目光闪动,他的手就在杨剪手背上搭着,指腹下有脉搏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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