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个买了。”李白跑近了说。
“耳朵挂得住吗?”杨剪又拎出一顶草帽。
“你说女主角?”
“我说你。”
李白愣了一下,要说他买这对耳坠本就想要大公无私资助剧组,那无疑是违心的。但杨剪也完全没有把它们拿给别人的意思,杨剪知道他喜欢,想的也就是让他戴,只可惜他不是印度人……李白默默咬紧嘴唇,心知自己又开始异想天开了,他这辈子都跟新娘没什么关系——他希望杨剪也是。目光匆匆扫过堆在摊位一角的T恤衫、牛仔裤,落回杨剪手边,他蹲下,一块挑起了帽子。
刚碰了个帽檐就听见有人咕哝:“只看不买,天打雷劈——”
李白举高手电筒,这才注意到老板旁边还坐着一人,方脸,圆寸,胡子拉碴壮得像座大山,墩坐在小马扎上,倒是短裤跟海魂衫箍在身上显得有点俏皮,看那藏在一脸横肉中直愣愣的表情,也有与年龄不相符的稚气。
那人被电筒照晃了眼,突然踢起腿,指着李白叫道:“你,去给我倒洗脚水!”
老板拿烟斗嘴儿捅了捅他的肚子,咂咂嘴巴,蹙起的眉头也蓄了些无奈,“是我儿子,拉过来帮我看摊儿的,”他跟李白解释,“脑子有点毛病,不敢放他一个人待着。”
大块头对此介绍似乎极不满意,火腿肠似的手指又对上杨剪脑门,“这人脑子才有毛病!这人姐姐是个小偷!”
杨剪站了起来,把帽子交给老板,点了支烟抽。
老板更发愁了,拧着儿子的大腿看着李白道,“我知道你是小王他弟弟吧,头一回见小王就是跟你们姐姐一块,我这儿子看上那姑娘了,人家不搭理,这心里过不去就喜欢瞎嚷嚷,也就是小王人品好气量大,你也别跟他见怪。”
李白也站直身子,盯住手舞足蹈不断嘀咕的那位,若有所思。
杨剪却忽然说:“他是现在世界上唯一懂鸟语的人。”
“鸟语?”李白觉得更莫名其妙了。
“哪有,也就你陪他叨叨……”老板摇着头说。
“哎,彼得大帝,”杨剪眯起个笑,夹烟撑膝,耐心十足地对那大块头说,“你是不是听得懂鸟说话?”
大块头很喜欢这个称呼,就像终于被叫对了真名似的,他乐滋滋地摆动双手:“对,对!喜鹊在叫**妈,渡渡鸟在叫救救我,鹅叫喜,鸡叫悲,水鸭叫饱鹌鹑叫饿,除了极个别不会叫的,我全都懂。”
老板已经露出十分难堪的神情。
李白的眼睛却突然变得雪亮:“全都懂?那我说一个。”
“你说啊!你说!”彼得大帝猛拍大腿。
“嘟——喂特,嘟——呼!”李白学得惟妙惟肖,“这什么鸟?”
“猫头鹰!”彼得大帝不曾犹豫。
“那它在说什么?”李白突然有点发怵,往杨剪身上靠了靠,又问。
“它在道别,说它要走了,”彼得大帝摇着头晃着脑,沉醉说道,“不对,不对,你们都是虚伪的坏人,天机不可泄露……”
老板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已经尴尬到生出了悲凉,那几顶帽子以及几条古董似的西式皮带,他差点不肯收钱。但杨剪不但坚持给了钱,还丢了烟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您了,”杨剪轻声说,“回见。”
那天返程的路上,李白一直释怀不下。他问了杨剪不少关于“彼得大帝”的事,好像真心实意地盼着能从那位奇人口中听到些许可靠的实话,从而弄懂自家猫头鹰的心态。但小灰是放不走的,它开了笼也不飞,落在别处也总会回来,更不可能会说“我要走了”。杨剪就和他说,精神病人也会说真话,只不过用的是我们理解不了的语言逻辑,好比看到黑他说白,只是在他的脑子里就该这么描述,你仍然不能否认他的诚实。
李白又问,我有点怕,如果哪天我也能听懂鸟语,也变成那种人,是不是就没有人类会认真听我说话了?
杨剪回答,是。
李白伏在他身后,抓紧他的肩膀,不出声了。呼吸把棉布润透,很热。夜风冷冷地吹,这天气终于有了秋意,凌晨三点的三环路上一个车影也没有,他们的雅马哈挂着大包小包,花红柳绿的,还有铃铛夹在某个袋子里,一路脆响,好像举家巡演的吉卜赛人。杨剪忽然觉得非常寂寞。是可以看见的实体,一种黑色的东西,像油,像雨。他的眼睛被风吹得发干。他没有送李白回家,也没有就近找店住,而是把人带回了学校。
宿管已经对大四学生实行放任自流政策了,更何况他带进楼来的还是个脸熟的男孩,杨剪顺利把李白领回了寝室,挤在同一张下铺上,将这一夜过完。
天刚亮两人就起了,杨剪有早课,李白有早班,两人把论斤买的衣裳都塞进公用洗衣机,塞满了四台,洗漱完又吃了早饭,再拿出来放到阳台上晾。太挤了,横杆都被占满,缤纷衣裙悬在头顶,绕在周身,晨风一起,就像浪一样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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