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下来。
这番话他一定翻来覆去地想了无数次。莱昂想。天哪,他怎么能说得那么语气平淡而从容?明明是有那么多激烈的情绪在里面,像是看似已烧成了灰烬的炭块,底下却仍藏着通红炽烈的火……每一个字里都带着火,落在他自己狂热的心跳间,烧灼得胸口发烫,呼吸疼痛,令他几乎难以确定那里面包含的意思。
但最终他是听懂了。……这一刻邓布利多的凤凰从灰烬里飞了出来,它的眼泪可以疗治一切创伤。
莱昂站在那里,看着那双眼睛,清澈、温柔的蓝灰色——在过去的那么多次里让他感到宁静和安慰的眼睛。然而这一刻它们在他心里点燃了最狂热的烈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急涌,激突冲撞——他的拉丁血液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里感觉到的那样真切,来势汹汹,无可抵挡。
然后他做了一个完全不假思索的举动:他向前走了一步,在柯特身边跪了下来,抓起了他的一只手——用两只手紧紧地攥住它,好像那里面有着他全部的希望。
“Non te ne andare. (不要走。)” 他急切地说。那些词语——那些用除了意大利语以外的所有其他语言说起来都显得过于热切直白到不合时宜的词语——滔滔地涌了出来。
“留下来。留在我这里。要知道我脑子里没有一个念头不是关于你,血里流着的一切欲/望都是为着你。不要走。和我在一起。除了你我再看不到在我生命里还能有别的伴侣,也决不能有别的幸福——只有你。别离开我。答应我。我发誓你决不会后悔。”
(Resta. Resta con me. Lo sai, non ho nessun pensiero che non sia tuo. Ogni desiderio nel mio sangue sia per te. Non andare via. Stai con me. Non vedo altro pagno nella mia vita, non avrò altra felicità, tranne te. Non lasciarmi. Dì di sì a me. Lo giuro, non ve ne pentirai. * )
……柯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正当莱昂觉得这漫长到令人窒息的一刻要把他整个人压垮的时候,他听到对方的声音——带着那种温柔而低沉的中古高地德语的口音——轻轻地说道:
“莱昂,你的意大利语里难道是没有那个魔术词** 的么?”
“O prego! (噢,求你!) ”莱昂呜咽着说,仿佛再也承受不住地低下头去,把额头抵住了他的膝盖。
“No, ‘ti amo’. (不,‘爱你’。) ” 柯特说,把另一只手放到了他头发上。
*莱昂的这段话在写作时参考了意大利作家和诗人Gabriele D’Annunzio的情诗“Rimani”(留下)中的第五至七行(句意在文中有改动)。这段话体现了意大利语在音韵上无与伦比的优越性:几乎所有词都是以元音结尾,随便说几句话就是一首诗。
**德国人教育小孩子凡事要说“请”,会说:“那个魔术词在哪里?(Wo ist das Zauberwort?)”莱昂说的这段话里,七句话全部是祈使/命令语态,没有说一个“请你”。
25
弗洛雷?格林纳瓦站在阳台上,聚精会神地透过望远镜看着远处的两个人,一面摸出手机,按下最上面那个号码。
“我想我刚刚见证了一个奇迹,安娜贝拉,”他对着手机说。“仿佛是上帝终于听到了我这可怜老父亲的祈祷:
“几分钟前我对莱昂说:‘你给我跑去跪在柯特的脚边求他,直到他肯回来为我们工作为止。’然后他就立刻不折不扣地——完全照字面意义上的——去执行了!”
“哦,那么起作用了吗?”
“看起来是的……噢!”
“你还好吗,弗洛雷?”
“……安娜贝拉,我想,”他有点尴尬地放下望远镜,清了清嗓子,“我好像是弄错了……弄错了一点点。现在我得赶紧回到房间里去。”
“从你的反应来看,似乎不仅仅是上帝听到了你的祈祷。”安娜贝拉在那头轻快地说。“圣母玛利亚也终于听到——并回应了——我的祷告。我这么多年来诚心诚意的祷告。慈悲的圣母!”
“小安!”他吃惊地说道。“我实在没想到……你是从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想法的?”
“我想想,大概是从莱昂十六岁的时候吧。虽然他一直那么麻木不仁,实在难以令人抱有希望。弗洛雷,难道你看不出来,那是我们共同的、亲爱的笨蛋弟弟在这世界里唯一剩下的希望——令他免于在四十岁的时候被人从背后开枪打死的希望么?”
“……当然你是对的。”弗洛雷有点磕磕巴巴地说。“我只是觉得,我恐怕,这对柯特来说有点不公平:我们都知道莱昂的恋爱十分靠不住……”
“这世上的公平本来就很少。”安娜贝拉说。“但你只要在那时候看看莱昂读那本诗集的样子就能知道,他的确是爱柯特——完完全全是那种到了这辈子的最后一次呼吸都能够爱也实在是爱的爱法,虽然他自己未必知道。弗洛雷,在这件事上你要相信我的判断:我和莱昂有着同样的若谢罗血液,我们的性情是完全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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