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教授,谈教授,谈教授。
入眼全是谈教授。
这要是他趴在谈容耳边连声叫唤,早就被堵住嘴巴绳之以法了。
眼下隔着手机屏幕,谈教授有心无力,只能任由他调戏,最多依靠文字反击:[为竹老师服务。]
竹言蹊对“老师”这个称呼格外敏感,上次情深意浓时被这么叫了一声,后颈当即就烧红了,一路蔓延到肩胛的蝴蝶骨。
本身就颤得够呛,唤完更是抖得厉害。
竹老师敛目瞧着聊天窗口的气泡,在嘴里短暂鼓了一小口气,再慢慢呼出,似乎只要多做这个小动作,就会把脑子里的不健康联想一并吐出去似的。
排在竹言蹊后面的学员走上讲台,谈容也要去忙手头的工作。
竹言蹊把手机揣回兜里,红着耳尖儿看向台上的女生。
机构内部编有结构化的抽题软件,助教拖动鼠标,随机抽出一道极其基础,也极其简单的试题:你想成为老师的理由是什么?
类似的问法很多,例如“你为什么想要当老师”,“你认为自己具备老师的哪些素质”,改革前的教资面试也经常会考。
竹言蹊特意总结过非时政模块的答题套路,在听清题目的一瞬间,他条件反射地将各条各点的关键词在脑中过了一遍。
不止是他,就连坐在更后一座的人也小声背了句,“太阳下最光辉的职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大家报名冲刺班都是为了查漏补缺,基础性试题几乎张口就答。
站在讲台的女生却沉默一会儿,说出与参考答案相悖的话来:“其实在我读高三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成为一名老师。”
考试中遇到这类问题,考生一般会将个人经历修饰得很漂亮,最好是从“儿时梦想”开始讲起。
女生开头第一句,直接把旁人听愣了。
而她随后才简要讲起自己想当老师的契机。
女生说,她从小就是一位很中庸的学生,面对各有所长的同龄人,甚至时不时还会觉得有些自卑。在高三一模考试时,她突发奇想地将作文写成小说体裁,但由于时间有限,她也缺乏经验,没能收尾就被收去了答题纸。最后成绩可想而知,从中庸变成了不中庸,重重跌出了历史新低。
当时父母呵责她,同学或替她惋惜,或看她笑话,只有语文老师兴致满满地看完小说,对她道:“小同学挺会设置悬念啊。喜欢创作是好事,只要能坚持,你以后会写出一番成绩的。”
“不夸张的说,那是我成年前听过的唯一一句肯定我的话。”女生道。
可能是她上学以来的考试排名永远不拔尖,连家里父母都没对她抱有厚望,只希望她普普通通的毕业,有份普普通通的工作,普通安稳地步入中年人行列。
而女生却将那句“你以后会写出一番成绩”记在心里,高考结束,她一门心思扑进书里,系统地学习创作技巧,多写多练,多思多想,在大学毕业前,拿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项大奖,也让她之后的人生轨迹彻底偏离了“平庸”的定义。
“在小时候的我看来,自己永远都比别人差些,没有明确的爱好,没有擅长的事情,人生就像一本最寻常的说明书,真的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可是现在回头在看,我好像也可以活得稍微与众不同一点。我好像也可以不用像父母安排的那样,做着自己不感兴趣的工作,只为了成为一位普通安稳的中年人,甚至永远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女生在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始终亮晶晶的。
竹言蹊坐在最前排,和对方仅仅隔了两米不到的距离。
他差点被女生眼里的光晃花了眼,总觉得心底有根埋了很久很久的刺,终于戳伤皮肉,扎得他隐隐刺疼起来。
这阵刺痛来得突然,竹言蹊短短跑神了几秒,等他缓过来,女生已经最后作结了。
“我的老师把他心底的那束光传递给了我,那么我也希望可以像他一样,把光的种子播种进其他孩子的心里,哪怕只能照亮很小的一个群体。”女生笑道,“虽然我的专业能力尚有不足,但是我对教育事业的热情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以上是我的全部回答,谢谢。”
话音落定,教室里不知是谁带头,啪啦啪啦地给她鼓掌。
竹言蹊慢半拍地客串起了鼓掌机器,之后女生如何试讲,老教师和助教如何点评,他都没有留意去听。
心底的细小刺痛渐渐具现化成详尽的情绪。
焦躁,憋闷,慌虑,发急,林林总总的情绪交汇融杂,合体成一个最为清晰明确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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