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以咨询他,玩游戏时插眼的作用是什么。”
发布会进入尾声,纪然勉强撑起酸痛疲乏的身躯,望向玻璃另一端始终昏睡的男人。突然,伴随沓乱的脚步声,主治医生及其助理、两名护士一阵风似的刮进病房,团团围在病床边忙碌。纪然呆滞地屏住呼吸,直到护士送来病危通知书,才急促地喘息、啜泣起来。
签字的,自然还是老胡。粗壮的大手有些发抖,几个字足足写了十秒。随后,他从钱夹取出一张银行卡,“他这十年的工资都在里面。”
纪然推回去,“我不要,你自己给他。”
半小时后,医生告知:“稳定下来了。”
接下来一周,老胡又签了三次病危通知书。重复的场景,宛如《伊索寓言》中“狼来了”的故事。可是在故事的结尾,狼真的会来。
纪然向公司请了长假,且缘由敷衍,惹得经理面色铁青。他只在每天傍晚回家片刻,换身衣服冲个澡,又匆匆赶回来。
ICU病房的白炽灯永亮不熄,夜与昼的边界消融在此,仅凭时钟和手机上的寥寥数字区分。在这里,除了生死,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无关紧要的闲事。
纪然掬起水泼在脸上,抬眼望向镜中。自己双目无神、血红,脸色苍白,像只行将就木的兔子。老胡也没好到哪去,体重急速流失,显得他的头更像红毛丹。
回到休息室,纪然蜷上长椅,和老胡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儿子也是警察吗?”
“不是。”
“你不用回家吗?”
“离婚了,儿子在国外,家里没人。”
纪然不好问离婚的原因,隐约感觉,是因为工作。半梦半醒间,弟弟打来电话,“麻烦胡警官把我带进去。”
纪叙带来寿司作为夜宵,同时附带一个好消息:“忘记告诉你,我查到成绩了,还行。”
纪然已经忘记这档子事,愧疚地扫过手机上的成绩单,随后又浮现出欣慰的微笑,“我也算完成一项重要使命。”
笑容尚未完全舒展,就被接下来的消息打回原型。
“哥,我报了省警校,嘿嘿。”
“不行!”纪然斩钉截铁,一卷寿司在筷下应声而断。
纪叙摊手撇嘴,“已经报完了。”
“你——”
“我不要碌碌无为,我想成为名哥这样的人。我早就说过了,要跟着他混。他是警察,那我也当警察。”
插满管子躺在ICU里,生死未卜吗?热泪夺眶而出,又被野蛮地拭去,纪然不想再被老胡说“真能哭”,便一面吃寿司,一面斜瞪着弟弟。
老胡出声:“哎呦,又要哭吗?也不是念了警校,就一定要做警察的。”
“对了,”纪叙从书包取出一个文件袋,“我在家整理旧课本,发现了宝藏。”
纪然疑惑接过,只见几行工整而稚嫩的字体,透过塑料薄膜隐约显露:琼海市绿丰区都湾小学 二年三班 纪然 收……
“在我的旧课本里发现的,估计是爸妈放错了。”
终于觅得闻名的旧信,纪然有些腼腆,躲避着弟弟和老胡的视线,小心拆开一封。从时间来看,这是最后一封信,开头写道:“我觉得,你在电话里讲的很有道理,谢谢。你的声音真好听,像山里的鸟儿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你,我的胸口就跑过一列火车。”
纪然将四封信逐一通读,又返回来,颤抖的眸光反复描摹这句话,感到那列火车,也驶过了自己暖涨的胸口。
8岁时,他根本读不懂。他想那个远方的男孩也不懂,只好用最质朴的语言,将朦胧的感觉描述出来。
“名哥,我弟成绩还不错,不过他报了警校,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唉……”探视时间,纪然又轻握着闻名的手,隔着口罩贴在自己面颊上,细细低语。
“我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们,都这么勇敢,对比下来,我就是个碌碌无为小家子气的小市民,一身的油烟、葱花味。现在,我想我已经了解到100%的你了,求你100%别死,不然你就太不道德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又蠢又笨还被掰弯了,谁还会要我啊呜呜呜……”
护士柔声提醒:“情绪不要太激动。”
纪然忙垂下头,用口罩擦拭泪痕,“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傻等着,连签字都没资格。你快点活过来,咱们去登记结婚,我也想签字,凭什么全是老胡签——”
“好啊。”嘶哑如来自地狱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脸也被轻轻捏住。
纪然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半睁的深亮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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