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生趣,行尸走肉。
她被清廷遗弃,被家族牺牲,被日寇控制,这一生她从荣宠到衰败,从清白到污秽,从幸福到堕落,只用了仅仅二十几年的时间。
一个人若是生来不幸,好像也并不会因为落差太过崩溃,只有是登高跌重,才会一蹶不振。
她爱惨了长陵那颗干净的心,无论她是贫是贵,是善是恶,他的眼睛都是干净纯粹,不夹杂一点点的鄙夷和欲望。
只有在长陵面前,她还能记得自己豆蔻芳华时的娇羞可爱。
她会捧着茶杯,闻着新晒的书香,央着长陵说,你再给我讲一个佛家的故事,好不好?
长陵总会给她蓄一杯,把书扣过来,浅笑着道,今日太迟了,明日再给你多讲一个。
如今想起来,这么岁月静好的日子,难道不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吗?得到也变得不重要了,只要他在那里,静静坐着,会说会笑,她愿倾尽一切去换。
大概宫惠子僵着的时间太久了,段烨霖见她不哭不闹,反而有些发憷,低声在许杭耳边道:“她…该不会真疯了吧?”
许杭也是一眨不眨看着宫惠子,他是准备好了会看这个女人哭闹打滚,呼天抢地,甚至对他们二人迁怒而大打出手,可是现在没有一点应验,而是太过安分了。
是痛过头了,不会哭了吗?
于是他也不敢出声,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一句话也没留下么?”宫惠子终于开口了,说完又是那副雕塑般的样子,要不是许杭真真切切听到她的话了,还会以为是哪里传出来的幻音。
“重要吗?”许杭略有一点点讥讽,“人都死了,多一句遗言少一句遗言,能改变什么?这样,你心里就会舒服吗?得不到便逼死他,现在还问什么呢?倒是我想问你,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一心求死!”
要不是段烨霖拽着他,许杭会有些忍不住往前冲。
宫惠子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甚至在听到许杭的话以后,面色稍微恢复了一点点,一步一步缓缓朝许杭走来。
段烨霖紧张了一下,侧身上前护住许杭,以防宫惠子做什么手脚。
看着段烨霖的举动,宫惠子惨淡地笑了一下,然后说:“段司令在这里,不就是想知道日军作战的计划么?是,时间、地点、方式…我都知道,现在……你们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虽然有想过,长陵的死或许会让宫惠子转变心意,但是这么顺利,也实在是在意料之外。可见,她也并非是对日本人多么忠心,只是她也无处可去,当做一个依靠罢了。
长陵一死,她还有什么值得去固执的?
他就是为了贺州的众生而死,他就是在回宫惠子的威胁,若要屠城,他便要做第一个踏入黄泉之人。
她怎么能,去伤害长陵用性命守护的贺州城呢?她怎么敢,怎么忍心?
许杭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追问道:“你到底对长陵做了什么?”
宫惠子转身回去,倚靠着棺材,望着长陵的遗容笑了一下,伸手从自己头上生生扯下一缕头发,打了个结,放在长陵的手掌心:“没什么。”
只是他错生在佛门,她错逢在乱世。
既生苦难他西行,何生红颜她倾城?
于长陵而言,承认爱意是一件比挖肉剔骨更难接受的事情,于宫惠子而言,他的不承认也是一件摧心挠魂的折磨。
再多说就显得很多余了,许杭长长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拿起宫惠子的手腕,把四颗珠子放在她的手里:“这是长陵被打捞上来的时候,他右手手心死死抓着的东西,我们两个人一起用力才把手掰开,大概是留给你的。”
他给了段烨霖一个眼神,然后说:“这里留给你,我们在寺庙外等你,你的时间也不多,待久了,日本人会怀疑的。”
佛堂的门就这么被关上了。
宫惠子背靠着棺椁,慢慢地把手掌心打开,那四颗珠子,是来自长陵断裂的那串佛珠,每一颗都有长陵摩挲过的痕迹。四颗珠子每一个表面都刻了一个字,像是新刻上去的,虽然不够精致,但是字迹很端正。
连起来是一句话----若有来生。
说到这里就够了。
他承认了。只是他那么固执,一点也不肯背弃佛祖,万般无奈,他只能都一起负了。
戒律清规,他怕了,只是生死之徘徊,终究还是想到这红尘之中的牵绊,留下了最后一句温柔。本无向佛心,奈何生佛门。
万年孤寂的法喜寺爆出一阵声嘶力竭之呐喊,惊动得山林的飞鸟忽而振翅逃离,生怕被悲痛席卷进去。
那无边无际的苦楚和绝望像是一张大网,没有可逃的角落,四面八方笼罩下来,如山间的风,粗鲁地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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