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剧本的末页上,简短地写着一句话:玫瑰走入护城河,死。
整个故事从谋杀开始,从自杀结束。
在这冬日的阳光底下,叶思栩大气也不敢喘地看完整个故事。
他的脑海里依稀能看到,在江南悠长而昏暗的民巷之中,玫瑰扭着引以为傲的身材与那被抱在他人怀中的亲生儿子擦身而过。
黄昏的日晖在巷子尾处越来越淡,玫瑰的身影终究只剩下一道细细的、扭曲的剪影。
冬日的护城河那么冷,慢慢漫过玫瑰纤细的脚踝,飘起她的纹路精美的窄裙裙边,她哼着歌谣,望一望天光,笑一笑人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了死亡。
玫瑰对时代、对世事、对人生,终究也不过千言万语化为一个轻飘飘的“呵……”
叶思栩左手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掌捂着脸颊,热泪从指缝间涌出来。
幼年记忆中,尚且活着的父母之间的陈年旧事一点一滴地翻涌,左腕的伤疤灼热地疼痛起来,疼得心里一抽一抽。
他开始有些后悔,不应当打开这一份剧本。每一个看故事的人,最终也不过是在故事中看到自己而已。
他痛苦地在沙发上往后仰,任由眼泪慢慢地从眼角往下落,渗进黑色的头发中。
“阿叶?你在房间里?”敲门声伴随着秦越鸣的声音响起。
叶思栩胡乱摸着眼睛,急冲冲地看一眼时间,十一点多了。
“别进来。”
秦越鸣皱眉,似乎听到明显的哭腔:“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他立刻推门而入,却看见叶思栩站在床头柜边,一只手捏着黑色牛皮纸巾盒,脸别过去,低声说:“没事。”
秦越鸣看一眼沙发上的剧本,走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并没有强行将他转过来,而是就这个背对的姿势将他抱在怀中。
叶思栩落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明显带着热意,裹住自己的肩膀,他猛的一顿,根本舍不得推开。
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到家中得到父母宽慰的拥抱,这一下,他更掩不住眼里的热泪,只得将纸巾按在眼睛上,生怕叫他看到。
丢人。
秦越鸣手搭在他的右肩上,沉声问:“我的剧本写得太难看了,是吗?”
“不是……”叶思栩听到这话,轻扭了下,低声说,“写得太好了。”
秦越鸣抽过身后的纸巾,慢慢地转过他的肩膀。
只见眼睫湿哒哒的男孩子,羞涩又窘迫地躲避自己的眼神,眼角发红,鼻头发红,嘴唇本就红红的,仿佛自带春夏之交的缤纷,鲜活年轻得叫人艳羡起来。
秦越鸣捏着纸巾抹去他眼角透明的热泪。
肌肤柔嫩,他动作轻柔地似乎怕碰坏了这世间少有的琉璃。
叶思栩不好意思又别扭地转开话题,问道:“这是你写的剧本吗?”
嗓音中还带着浓浓的、生涩的味道。
“很多年前写的。”秦越鸣低眸,深刻的双眸中印入他哭红的鼻头,“在国外念书时见过一个漂亮的老太太。她年轻时是ji女,有一个儿子,是非常知名的律师。临时起意打了一个草稿。这些年时不时地添一些东西进去,最近也有其他编剧在一起修改,最终版还没有确定。”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叶思栩坐在床边,细致地观察叶思栩的情绪。
叶思栩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华伦夫人的职业》呢?我记得华伦夫人就是开妓院的,养大了一个女儿。”
“对。”秦越鸣的手揽着他,见他已经不再哭泣,才道,“更早以前看过的剧作,命运轨迹和我遇到的老太太接近,所以翻出来看看萧伯纳是怎么呈现一个故事,怎么在人物之间展现张力,找到平衡。”
叶思栩堵了嘟嘴,小声说:“可是好苦啊。为什么要写这么苦的故事。”
可望不可即,应当是众多苦难之中,最为揪心的一种。
秦越鸣慢慢地揽住他让他靠向自己的肩膀,眼眸望向虚空中的某个点,似在追忆某种情感。
“我在你这个年纪,看费里尼,看《八部半》,也不懂,为什么做电影这么苦,仅仅是活下去都这么难。人生好像一场没有终点、没有同伴的赛跑,唯有一直跑,一直流汗,甚至一直流泪。路上的风景很美,可那美的风景又可能是陷阱。迷茫,捉摸不透,甚至绝望。”
秦越鸣的语调极深沉,这些话像是从内深处某个角落里被慢慢地腾挪出来,多少年未曾见光,今天终于遇到一个倾听者,终于照见一点点微渺的阳光。
叶思栩被他的语气所吸引,仰头看向他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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