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答应了,任由陈悦然安排他去洗澡,而后换上睡衣,与陈悦然一起躺在床上。
房间里漂浮着低低的乐声,陈荣秋听了一会儿,辨认出是一首非常著名的钢琴曲。他觉得好笑,说:“我怎么不记得你原先睡觉的时候还要听这个。”
陈悦然理直气壮,说要让陈荣秋能够睡着,他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角落的香薰机里加了安神的精油,蓝牙音箱的播放列表赫然显示着“睡眠歌单”几个大字。
陈荣秋拨开怼到他眼前的屏幕,心里有些暖意,笑道:“好了,你要是困了,也别强撑着,睡吧。”
陈悦然递给他一个蒸汽眼罩,自己也麻利地拆开,看陈荣秋无所谓地戴上,躺了下来。
眼前陷入黑暗,但眼部的热度熨帖,室内的乐声也被调到一个非常合适的音量,香薰机的香味浅淡……周围的一切让陈荣秋弯了弯嘴角。
他闭着眼睛,头脑却异常清醒,没有任何睡意。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眼部的热度达到顶峰,又逐渐退去,音箱里的曲目即将收尾,随后切换到下一首足以让常人安神的琴曲。
身旁没有动静传来,陈荣秋心底笑了笑,暗自想着小孩大抵是睡着了,等到眼罩热度消散他再起身,也不算辜负了小侄子一片好意。
但就在下一刻,沉默数秒的音箱缓缓送出一段宁静的旋律,陈荣秋一怔,恍然间似乎闻到了枕间马鞭草的香味;他想要起身,却像是陷在一个契合无比的怀抱中,眼周尚未消散的热度,如同轻轻覆在他眼睛上的那只手掌心的温度。
陈荣秋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但此刻他已经记不清了。身体像是脱离了沉重的外壳,变得轻盈,意识也随着乐声下沉。
越是下沉,意识越是模糊,唯有这舒缓的乐声缠绕在意识四周,伴随着他思维四散,一夜无梦。
第十章
第二天清晨,叫醒陈荣秋的是八月第一天刺目的阳光。
他睁开眼,坐起身,打量一眼室内的摆设,意识回笼。
身边没有人,甚至连床单都没有睡过的痕迹,角落的香薰机停止了工作,蓝牙音箱静静地摆在不远处的立柜上,亮着正在充电的提示灯。
陈荣秋往那边多看了几眼,表情很淡。
他出门往楼下看了一眼,家里空空荡荡,像是没人在家,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找到手机,很快扫了一眼未读消息。
确认没有什么紧急事件,他进浴室冲了个澡,而后慢腾腾地走出来,坐在他房间里一叠大小的榻榻米上,漫不经心地擦着头发。
钱包放在他的眼前。
左手已经在后脑停留了超过三分钟,那片发丝的水分被柔软的毛巾吸收殆尽,陈荣秋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皮质已经变得光泽圆柔的钱包上,思绪顺着一夜残存的乐声,飘回到了许多年前。
很少有人知道陈荣秋在留学的时候曾经忍受着多大的压力。
这个压力并非经济压力。在这一点上,陈荣秋非常幸运,但没有经济上的压力,却不代表没有来自其他层面的负担。
Y大的审查标准放在任何地方都能用一句严苛来评价,他的导师也是学界知名的人物,对于门下学生水平的要求,标准自然水涨船高。陈荣秋就读的时候,身边D7、D8甚至D10的前辈并不少见,而他需要在这样的环境中,在五年之内修完硕博所有课程,并且完成一篇能够通过学位审查的博士学位论文,顺利毕业。
这如同将他用一根头发丝拴在悬崖边,而他需要抓住这根随时都可能崩断的发丝努力向上爬,去摘取悬崖顶端的果树上最甜美的那颗果实。
毕业的压力时刻推动着他向前大步奔跑,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他用一年半的时间修完全部学分,确定选题,又用一年半的时间细化方向,最后一年半反复修改以至最终成文。而田野调查、采访、NPO工作记录等贯穿始终,分析中涉及到定量的部分,他甚至成功地建立了一个自己的模型进行分析,并且由此发表了他本人作为一作的第二篇文章。
旁人或许能够看到他用3+2篇文章为他的学位论文铺路,却很难能够知道他在写作时候的状态。
而所有的这些,晏西槐一清二楚。
他曾经整夜整夜地拒绝入睡,用咖啡和功能饮料保证自己的清醒,用糖保证大脑能够正常运转,坐在书桌前、或是落地窗边的地毯上,查找文献、或是收发邮件。
他在这个时候很难让自己去留意周边的情况、事件,包括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变得少言、消瘦,免疫力下降让他变得多病、体弱,停滞的进度和不自信让他变得敏感、焦躁,这是他一生中状态最差的一段时期,而就是在这段时期,晏西槐住进他的公寓,并且在这之后的四十三个月里,始终陪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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