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弘杉往那儿看了看,只觉得那些漂亮高挑的人群里,还有自己的昔年旧影。
周望屿凑在柜台边儿,跟卖东西的老大爷唠嗑。
大爷白头发,戴圆框老花镜,对着周望屿瞧了会儿,转眼看到他身边心不在焉的袁弘杉,噢地短吟一声,向他说:“好久没见到了呀,杉杉都长这么高的个子了呀。”
袁弘杉听见声音,回头隐隐地笑了笑,说:“爷爷好。”
老大爷问:“今天来比赛呀?”
袁弘杉摇摇头:“来听音乐的。”
“听音乐怎么拿着琴呀?”
袁弘杉只笑,不说话了。
工作人员的镜头对着他们,老大爷环顾四周,这才觉出端倪,他郑而重之地把眼镜取下来,放在衬衫的摆子上擦擦,又戴上。
那边周望屿相中个小提琴样式的金色挂坠,袁弘杉在他边上看了看,揶揄着说:“这东西我家有一打。”
“哦。”周望屿头也不转,“那我再送您个。”
大爷喜笑颜开:“你是杉杉朋友吧?来这是拍节目的对不对?”
小老头俏皮地挤挤眼睛,镜片闪烁着跳跃的银光,大爷显然见多大世面,在镜头面前从容不迫,“他小时候也来这里拍节目,上地方台的那种。”语气赞赏又炫耀,好像在夸奖自家成绩极好的小孩儿。
“拉琴呀,拉小提琴喔。拉得可好的,他就这么点的时候,”大爷的手往腰上比了比,“比完赛出门就闹着要买个小东西回家玩,你挑的这个他特别喜欢的。不让买就坐地上哭。”
“噢。”周望屿慢慢吞吞,咬字清晰,重复了一次:“坐地上哭。”
袁弘杉听不下去了,当场翻旧账的感觉让人脸热心烦。他苦恼地按按眉骨,以手肘碰碰周望屿的腰,小声催促:“买完就走吧。”
大爷笑了,也不揭人短了,把东西包好送过去,问:“杉杉以后还来不来拉琴啊?”
袁弘杉迟疑了一会儿,与平静无澜的面部表情不同,他的心至今仍然跳个不住。
一曲终了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会场亮了起来,他第一次看见观众们的情态,他们鼓掌,欢笑,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表情,也有的人脸色青白难看,摊着手和同伴交头接耳,看夸张的嘴型,好像在说“岂有此理”。
直到周望屿离开钢琴,走到他的身边鞠躬致谢,他才猛然地回过神来,并且辨认出涌进心中的感情,是淡甜如蜜的快乐,以及轻飘如絮的释然。
袁弘杉淡淡一笑,回答:“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的。”
半小时之后,袁弘杉和周望屿坐在路边的餐馆里等菜。
小小一家饭馆,干净整洁,菜单是一张过塑的红纸,上面有菜名和售价。
周望屿轻车熟路,问过袁弘杉的喜好,开口点了几个菜,店员好像和他熟识,一举一动都是老主顾的熟稔。饶是地地道道的本市人,袁弘杉仍然对这些隐藏在市井街坊里的小饭馆非常陌生。
他忍不住揶揄周望屿:“没想过你这样的人会在这种地方吃饭。”
两个人一红一蓝,西装革履,在稀稀落落的杯盏交碰里格外显眼。
周望屿把外套脱了,随意地挂在椅背上,又拆下领口的领结,露出上半身熨帖挺括的白衬衫,他一边说:“我之前在B市也吃脏摊儿,小时候没搬家,楼底下有个胡同,进去不远就有。”
见袁弘杉有点惊讶的眼光,周望屿耸耸肩,接着说:“小时候常常是,我爸在厨房炒菜做饭,我妈在客厅弹钢琴,我在玄关背《白杨礼赞》。好像和您那家庭不大一样,我听的巴赫肖邦,有股自带的油烟味儿。”
“韩老师是我敬重的一位老师。”袁弘杉说,语气里却隐隐有讶异,富家子弟也分个三六九等,没想过出身3M,背景煊赫的周望屿,还有这么一段沾着地气尘埃的背景,袁弘杉静坐一会儿,琢磨了一下,扬声又问:“你的名字……”
“噢,”周望屿笑了笑,“海洋盼望岛屿,就是我爸爱我妈的意思。”
提到周海洋,他的表情有些微妙的不自然,摄像机还在边儿上架着,上菜的流程恰到好处地打破了他俩之间的安寂。
深夏入秋时节,上来的是六月黄的炒螃蟹,浓油赤酱的炒茭白,装在兰花纹的大瓷碟里,显得色味俱全。镜头忙不迭在各色的菜式上梭巡一圈,袁弘杉这才慢条斯理地脱了外套,搁在膝盖上,他将领带扯松些,开了顶在最上的衬衫扣子。
“刚刚的演奏会,你感觉如何?”周望屿一边舀饭,一边问。
袁弘杉冷漠且疲惫:“丢人。”
“有机会再回去丢一次?”
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放在了袁弘杉面前,一大碗。镜头面前,袁弘杉不得不表现出平和疏淡的样子,但肚子却没给他不食烟火的机会,瞅准机会恶狠狠地叫了又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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